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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创作论坛”纪要——像蒲松龄那样讲精彩的故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07日09: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短篇小说创作论坛”纪要——

  像蒲松龄那样讲精彩的故事

    2012年11月29日,由本报和淄博市人民政府共同主办的“短篇小说创作论坛”,在蒲松龄故里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评论家就相关话题展开讨论。淄博市副市长韩国祥、淄川区委书记杨洪涛等到会祝贺。现将论坛纪要摘要发表,以飨读者。

  阎晶明:

  短篇小说发展到今天遇到了创作、传播和研究等方面的诸多复杂的问题。我们以蒲松龄的名字命名这个奖项,奖掖当代中国优秀的短篇小说作品,就是要 传承蒲松龄小说精神,为中国短篇小说的发展尽一份力量。今天,这么多作家和评论家聚集在蒲松龄故里,举行这样一个专题论坛,就是要从当前短篇小说的现状切 入,结合各自的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进行分析。

  论坛的议题包括几个方面:第一,重申短篇小说独特的艺术要素及其特质。第二,分析传统的短篇小说艺术在今天的传承价值,及其被改变的必然性。这 些传统艺术要素包括:截取生活的横断面、情节的爆破、结尾的逆转,以及故事的寓言性和语言的高度概括性,等等。第三,如何估计当前短篇小说发展状况,提升 作家创作短篇小说的热情,如何吸引读者关注阅读短篇小说。现在,长篇小说比较繁盛,中短篇小说特别是短篇小说在市场化中处于弱势,比起上世纪80年代影响 力有所减弱,传统的短篇小说在创作上有哪些要素在今天依然有存在的必要,值得作家们继承发扬。第四,蒲松龄小说的独创性及其对当代作家创作的启示。

  此外,大家对蒲松龄短篇小说奖还有哪些建议也可以提出来,例如,如何形成该奖项的特色、风格,确立蒲松龄短篇小说奖更鲜明的评奖特色,以及如何按照这个奖项的标准选择真正优秀的作品。这是一个提升这一评奖影响力的良好契机。

  雷  达:

  这次获奖的8篇作品具有较高的整体水平,也基本代表了近几年我国短篇小说创作的水准,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优秀的短篇小说作家作品。获奖的 8篇小说在风格、语言方面都有一定代表性。一个文学奖项,其评奖权威性的建立,关键在于选出的作品是否能真正地打动人心,引起读者的广泛共鸣。本届蒲松龄 短篇小说奖具有很高的权威性,许多作家以获得这一奖项为荣,读者因读到这些获奖作品而高兴,这就是权威性的体现。

  这些年,我们把太多精力放在研究长篇小说的艺术经验上,而对短篇小说关注不够。现在,社会上存在一种误解,认为能写出大部头作品的作家才是伟大 的作家。当然,我们没有必要为了短篇小说而贬低长篇小说取得的成就和地位,这些年长篇小说确实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是,必须要说明的是,短篇小说实际上有伟 大的传统,任何一个写作者只有首先写好短篇小说,才能写好别的文体。短篇小说对作家文学水准的要求和训练都是很严酷的。

  在有关短篇小说创作的问题中,我想讲两点:首先是怎么学习好、继承好短篇小说的传统,其次是怎么超越已有的传统。这两点对短篇小说尤为重要。每 当我温习、回顾现当代文学时,印象深刻的都是那些优秀的短篇小说,比如鲁迅的《故乡》《孔乙己》,还有沈从文、老舍、废名、张天翼、张爱玲写的短篇小说, 这些作品多姿多彩,非常了不起。新时期以来,短篇小说创作也取得了较高的成就。有人说,短篇是点,中篇是线,长篇是面;有人说短篇写场景,中篇写命运,长 篇写广阔的一群人的命运等等。但是,不要忘了,在传统艺术上,短篇小说是最精辟的,短篇小说短小精悍,容量极大。现在我们看汪曾祺的小说,会认为《受戒》 是他的作品中艺术水平最高的作品之一,对时间的把握、情感的处理都很有水平。海默的《打狗》,1000字不到,读来令人震撼,在最小的篇幅里做了很大的文 章。《木兰辞》写花木兰从军10年,只用了10个字,但是写花木兰作为一个女孩的心态却写了100个字,这就是短篇的精辟,短篇的传统也就在这里。国内外 无数经典短篇小说都为我们留下了非常丰富的财富,需要我们去继承、学习,我们的创新也都应该在此基础上进行。

  接下来是超越。我们的短篇小说与五四时期的文学、十七年文学不同,迄今已经诞生了许多优秀的、前人未写出的优秀作品。我们不要妄自菲薄,这些年 以来,短篇小说确实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蒲松龄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作家,《聊斋志异》的许多篇目我过去都可以背下来。《聊斋志异》的意义在于它提供了源源不 断的传统和资源。莫言的许多作品,如《生死疲劳》等都受到了《聊斋志异》的影响。

  在今天,无论市场化、消费化多么广泛,纯文学的空间和平台如何受到限制,有一点必须肯定——人们需要文学,需要有情操的、有审美含量的,能够使 人进入到一定境界的作品,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所以,短篇小说的前景是非常乐观的,我觉得研究、提倡短篇小说对提高今天整个中国文学的文学性、文学水准, 以至于发展整个文学事业来说,意义深远、重大。

  今天的活动来了许多优秀的作家、评论家,这个短篇小说创作论坛,是非常重要且非常有意义的。在座的几位获奖作家,不管是成名已久的名家,还是最近开始活跃的年轻作家,他们的作品都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力。我喜欢他们的作品,期待他们日后创作出更有新意的作品。

  张  炜:

  现在我常常怀念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我认为作家在那时候写得最好、最饱满,那个时期几乎所有中国最活跃的作家都写出了优秀的短篇小说,然后才 开始写中篇小说、长篇小说,再后来越写越长,这个势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蒲松龄当年是一个自由的写作者,他是一个故事的记录者,他的小说写得汪洋恣肆,自 由非凡。我怀念上世纪80年代的短篇小说创作成就,那时的短篇小说创作焕发着勃勃生机。作家在语言、讲故事等许多层面都生机勃勃、强劲有力。很多人觉得那 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但其实,我认为是在以另一种方式返回,如今我们已经有一定的回归,只是与当时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如今,许多重要的、活跃的作家又 回归短篇小说创作这一领域。

  20世纪80年代的短篇小说与今天相比,其实并没有今天的作品自由,那个时代的作品写得饱满有力,但并没有现在这么挥洒自如。我们现在最该研究 的是,怎么保留今天短篇小说的自由,让明天的短篇小说更自由,在此基础上,怎么回到80年代的饱满有力,满足读者回到80年代的期待。

  我们今天看蒲松龄的短篇小说,最大的启发是,他不把短篇当短篇,有一种自由和放松的写作状态,今天的许多短篇写得太拘谨。韩少功在创作谈中谈到文学的陌生感,建议我们有时可以少考虑作品的形式本身,文学更宝贵的精神还是自由,这种自由要从短篇小说开始。

  刘庆邦:

  首先祝贺所有获奖的作家。小说带一个“说”字,原来的小说是可以“说”的,后来变得越来越不能“说”,道不可悟,很多道理不可以讲,讲出来就没有味道了。

  我还不识字时就听了很多故事,后来上了学才知道许多故事都来自《聊斋志异》。我老家在河南,跟山东接壤,很多文化传统都是相似的,我们那地方也 有很多志奇、志怪的故事,其中许多故事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母亲、叔伯中的很多人都会讲这些故事,这些故事很多都激发了我文学创作的灵感。我曾经构思 过一个小说,但是还没有写出来。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有一个矿上发生了瓦斯爆炸,一共有9个人,结果最后只找到8具尸体。还有一个尸体贴到矿壁上了,我想象 他的灵魂在旁边着急,怎么还找不到自己的尸体,他觉得自己的肉体如此丑陋,再也不想回到自己的躯壳里。我一直想写,但没写,因为觉得许多前人像蒲松龄先生 已经写过了。

  我们该向蒲松龄先生学些什么?通常的研究成果会提到他的叙事策略,好像他写《聊斋志异》是出于无奈,是为了明哲保身,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 我更愿意认为,蒲松龄的这种写法是一种思想方法、艺术手段,为什么采用这种思想方法、艺术手段?因为任何门类的文学艺术创作,都是一种实和虚的结合,如果 仅仅有“实”,那就没有想象。在蒲松龄笔下,人是实的,鬼、妖、狐仙都是虚的,他把实在的人和阴虚的东西结合起来,才使作品散发着不灭的精神光芒。他写的 不仅是人、石头、树木,它们都有灵魂。读蒲松龄的作品,能感觉到灵魂之光笼罩在所有的作品中,这种灵魂和肉体的结合,人和鬼、神、仙的结合,是完美的虚实 结合的范例。

  现在我们不能再像他一样写鬼、写妖、写神,那么,留给我们写“虚”的空间在哪里?短篇小说留给我们虚写的空间还是非常广阔的。首先,现实是实在 的,思想可以是虚的。现实是千篇一律的,而在虚的、主观的层面,人们的思想不同,因此,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事情、现象、故事,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作家会写 出不同的面貌,会传达出不同的意义。这其中起重要作用的是作家的思想和更多主观层面的东西——这也是留给我们持续写小说、文学持续发展的虚写空间。

  另一个根本的写作空间是情感的空间。无论文学怎么改变,从审美角度来看,一部作品是否是好作品,都要看文学本身能否打动人心。这种打动首先要求 情感美,在人的审美过程中,情感美是核心。从目前全世界范围看,现在小说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讲理性、重理性。大家越来越重思想和意义的深刻性,有时候忽 略、压制了情感。无论小说发展到什么地步,其情感内核首先应该是感性,然后是理性,感性要和理性结合起来,才能形成饱满的作品,特别是短篇。没有含情量, 没有情感的表达,小说不可能优秀。

  韩少功:

  此次获得蒲松龄短篇小说奖,我感到很意外,也很荣幸。我们是从上世纪80年代过来的人,小说写到现在越写越难,读者也不大买账,他们和小说的距 离越来越远,这从销售量就可以看出来。这里面有两方面原因,一是作者责无旁贷,作者没写好,就没人读;另一方面,读者也有责任。在娱乐至死的时代里,大家 转向电子游戏机、娱乐工具,许多年轻人对读书没有兴趣,这可能都是原因。但这些都是绕不过去的,我们必须面对这个现实。

  短篇小说在当前想重新回到蒲松龄的时代恐怕有一定难度,现实情况发生了变化,那个时代作家无论怎么写都有人看。那时候没有报纸,小说在传达信息 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像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写上十几页,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今天,恐怕读者就烦死了。今天我们可以用照片、视频来表现这些。在那个时代以及 更早的时代,作家是优越的,是社会信息的权威报告人,作品的作用也是持续的。今天,发达的新闻业,已经从作家手里接管了这些功能,许多好的新闻特写写得非 常棒,小说家的想象力都赶不上。比如,法制频道里的节目许多都是很好的小说,报告文学作品里的人物活灵活现,故事精彩感人。现在,大量的娱乐手段,形成了 强大的娱乐业,许多年轻读者尤其是那些没有受过文学训练、文学鉴赏与享受基础训练的读者,让他们来认可文学是有趣的,这可能有点困难。让他们了解毕飞宇、 迟子建,他们这样写有着特殊的意思和意义,有些强人所难。

  如何让读者从文学中获得乐趣,是如今文学创作面对的重要问题。以前,我们小时候逃学都是为了读小说,现在你让大学生读《红楼梦》,他们会觉得是 沉重的负担。这个我在大学做过调查,学文学的研究生完整看过《红楼梦》书和电视剧的都为数不多。现在,许多学生做过很多研究课题,但没读过作品,阅读对他 们来说是负担,而我们那时候是一种乐趣。

  现在,作家可能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把文学作品写得精彩,让读者觉得很high。现在,文学创作好像更自由了,网上可以随意发表作品,也因此 出现了很多少年作家。许多青年才俊在小说领域大显身手,让我们惊讶也羡慕。最近,唐家三少入围中国作家富豪排行榜,收入以千万计,一个作家有上亿身家,好 像表明文学进入了一个非常繁荣的时代。但其实,现实的挑战还是蛮大的,文学创作的困难还是很多的。要想真正让短篇小说达到让青年读者们很high的境地, 许多问题还是要深思熟虑地思考。我们需要从很多方面进行调整,比如小说结构的调整,改变作家自身的想法、习惯、审美兴趣,关起门来自我满足,恐怕是不够 的。

  毕飞宇:

  以我个人写作的体会来讲,短篇小说是一个与身体关系更加紧密的文体。年轻时踢足球,球到了禁区前沿,脚的感觉就非常特别,一脚打门时能不能进都 不用看,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一个人唱歌时唱得好不好,其实不需要用理性判断,一张嘴就能感觉到。短篇小说写作也是这样,手上感觉怎么样,生理感受清不清 晰,往往是决定这个小说品质的关键。当你手上感觉不清晰时,这个作品本身就是可疑的。

  我写完《平原》《推拿》,迟子建打电话跟我说“你该写短篇了”,我写了一下,感觉还没展开呢,15000字过去了。我以前写短篇,特别有数,基 本压在8000字以内,特别有感觉。后来那个短篇就废掉了,这就是写长篇写了好多年,关于短篇的生理记忆已经丧失了,所以,那个作品不可能好。后来又训练 了一段时间,允许自己写一些不好的东西,慢慢找回了一些手的感觉,这是特别重要的。

  我不知道蒲松龄对短篇的表述和我是否一致,但我读他的作品时我觉得他手的感觉太棒了。我作为一个中文系学生,其实并没完整读过蒲松龄的集子,我 父亲特别喜欢他,所以我小时候会拿起来翻看,读大学时反而没读太多。中学课本里收录了《促织》,有两个片段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在写作时经常想起来。一是程 明求签,怎样才能捉到蛐蛐。“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各各竦立以听。”这几个句子放在一起,韧性特别好,既有外张的力量,也有往内收敛的力 量。蒲松龄写的时候想放不放,时刻想着往回收。二是写他们的儿子投井时,这对夫妇窘困的情形,“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真是大师级的作家,把那样一个令人 揪心的情景描绘得那么好。

  大家特别强调短篇的细节问题,其实我刚才讲的都是短篇的细节,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老师给我们讲细节,常产生一个感觉“细节要往细处写”。到了现 在觉得,这种理解可能不对,“把细节往细处写”可能是一个方法,但把细节写好可能更需要往大处考虑,这恰恰考验一个人的概括能力、美学趣味、胸怀,以及他 对社会的认识,如何通过局部概括出你想表达的东西。在细节里,既有高帧的、一帧的清晰的局部,又有很大的涵盖,这才是真正打动人心的地方。

  迟子建:

  我个人喜欢写短篇、读短篇。有次跟王安忆聊天说起来,在文学刊物中最喜欢看的是短篇,许多当代优秀的作家在最初精彩亮相时,都是从短篇开始的。 但是,近10年甚至20年前,长篇小说忽然变得时髦起来,几乎每一个作家如果不能迅速转到长篇的舞台上,就会觉得似乎自己体重不够、分量轻了。从作家自身 来讲,开始有意无意地把短篇小说这门最好的功夫荒废掉了。

  我特别喜欢这门手艺,因为短篇特别难写。我写一个短篇的时间至少一周,甚至半个月,写一个中篇20天也差不多了。好的短篇特别难写,它带给人的 回味也特别大。为什么短篇小说创作现在这么冷清?一是好作家现在对短篇不待见了。短篇生存的土壤不太好,报刊发散文多,名家写散文多,人情散文、游记散文 写得多,还可以一稿多投,稿酬可观。短篇小说不能直接进入出版流程,只能在刊物上生存,同时,几乎所有文学刊物都在走下坡路,短篇赖以生存的空间日渐狭 小。比如,《小说选刊》不会把短篇作为头题,中篇居多,且中篇改成影视作品机会多。我们或许可以办一个《短篇小说选刊》,这次获奖的作家阿乙、付秀莹写得 都很好。

  现在报刊亭卖的许多都是大部头、养生类的书,我想,短篇小说为什么不能直接进入出版流程?《文艺报》将来或许可以做,作家出版社也可以做。一个小短篇出一个小册子,不断地出版,就在报刊亭、机场、超市发售,这个市场非常大。

  生活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变成长篇,短篇的素材俯拾皆是,一个很小的事情就可能演绎成一个短篇小说。比如,我来的时候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 在新疆采访一个人,问他多大年纪了,那个人回答说,“我不记得我多大年纪,但我的羊有多少只我都记得。因为年龄丢不了,但羊有可能丢了”。这是多么好的一 个短篇小说素材。我希望这些已经成名的作家能继续关注短篇,张炜现在好像也不大写短篇了,韩少功在写长篇时还不断拥抱短篇,继续拥抱下去吧。这些年轻作家 的作品让人振奋,希望他们写得比我们更精彩。

  杨志军:

  新时期文学在两个方面给我们的民族留下了深刻的影响,那就是诗歌和短篇小说。现在,我们都说短篇小说不景气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理解的短篇小 说,是作家基于多年的生活积累,把其中的许多杂质、瑕疵剪掉,剩下的最有光彩的宝石就是短篇。长篇是做加法,短篇则是做减法。短篇小说写得好的就是减法做 得好,写得不好就是眼神不好,把垃圾留下了。长篇小说一定要说“废话”,最精彩的归纳起来也就那么一千多字,但必须演绎出宏大的结构、关系。短篇小说结构 简单、人物关系简单。从修改来看,短篇是玉石,一个作家很容易把短篇修改成一个中篇、长篇,但反过来几乎不可能。短篇小说写作确实很艰难,花的心思可能更 多,它要求作家的睿智、智慧、技巧要达到极致,长篇小说则可以用另外的东西来丰富、补充。我本人这几年短篇写得也少,我对它有畏惧感,写长篇时思路还好。

  目前长篇小说市场火爆,因为它在逐渐走向消费,读者阅读有两种需要:一种是消费的需要,需要看小说来打发时间;另一种是精神的需要,需要作品填 补精神空白。总的来说,长篇走向消费,短篇走向精神,不可能人人都有精神的需要,短篇走到目前是一种宿命吧,要是人人都读,可能品质就下降了。

  无论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都面临着重新开掘表达空间的问题,新时期文学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它表达了一个民族积压已久的焦灼、迷茫和挣扎。这种 东西在当时必须突围,短篇小说承担了这个任务,现在,我们的民族依然挣扎、困惑、焦灼,短篇小说应该像新时期那样承担弘扬精神信仰、民族精神的努力。我们 现在最缺少、最需要的就是精神层面的东西,长篇小说很多已经放弃了这种表达,而短篇小说没有放弃,还有空间让我们去表达和探索。莫言获奖以后,有朋友打电 话给我,说他买到了所有莫言的书,他说莫言已经是国际标准了。其实,文学没有国际标准,莫言的特立独行成就了他,不是能学习、模仿的。现在文学圈里有一种 看法,认为评奖就是一个标准,其实评奖不是标准,文学是没有统一标准的。所有评奖都是对既定标准的颠覆、否定,这样的评奖才有价值。作家要写与别人不一样 的作品,自己的、别人的、历史的、以往的东西不能重复,要创新,要突破文学规则。所以,所有的评奖都该是对既定旧规则的否定和颠覆。许多青年作家太迷恋评 奖,依赖评奖标准,这恐怕是不合适的。

  我觉得文学还应该承载更重的、更宏大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我们的文学在这一点上做得是不够的。文学必须为这个民族做出自己的祈祷,文学应该是一个民族的精神祈祷,一个作家只有通过自己的作品为这个民族祈福,读者、社会、民族才会记住你,这也是对一个作家最好的报答。

  王  干:

  几位茅盾文学奖的得主在这里谈短篇小说,让我很有感慨。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各有千秋,有本事的人作长也行,作短也行。蒲松龄特别有意思,他的营 养被许多作家吸收,是一个大师。《画皮》已经被改编成了许多艺术形式,一个伟大的作品经得起改编,说明它的故事提供了丰富的内容,经得起咀嚼。比如,老舍 《骆驼祥子》拍成电视剧、话剧、评剧、电影,都有很好的反响,这说明,一个伟大的作品应该经得起反复翻拍。

  我们研究《红楼梦》,其中有一个人物很有意思,就是秦可卿。如果我们回到文学文本,秦可卿或许就是《聊斋志异》中某个人物的某种转化。所以,我想说,伟大的作家心灵是相通的,伟大的作品灵魂是相通的。

  张  陵:

  “蒲松龄短篇小说奖”设立的动机,就是想振兴一下短篇小说。每一届选出的作品都很好,得到了作家、评论家的好评,意味着短篇小说达到了新高度,我们的理论研究也达到了新的高度。

  现在,长篇小说每年出版上千部,质量堪忧,其实,长篇小说的问题根源在于作家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训练不够,许多作家没有创作短篇的经历,或者短 篇写得不好,强弩一部长篇。要振兴短篇小说,其他体裁才能发展得好。短篇小说是文学的基础,我们出版社也要做一些工作。从理论上,长篇给市场,短篇给专业 读者看,主要发表在专业刊物上,文学爱好者、专业研究者和圈内阅读比较多。我们今后也要进一步思考,如何在短篇小说出版方面尽一点绵薄之力。

  短篇小说在专业文学刊物上发表,对文学技巧的要求很高,对文学精神、感觉的要求也很高,一部短篇小说质量如何,读几句话就能看出来。短篇小说的精髓目前也在一些新的媒体上出现了。

  付秀莹:

  很高兴获得这个奖项,这对我个人的短篇小说写作是一个很大的激励和鞭策。我个人非常喜欢短篇小说,作为一个初学者,短篇小说创作训练了我很多写作的能力,今后还想继续把这个有魅力的短篇小说写下去。

  蒋一谈:

  我觉得,自恋的人很难写出好的、系列化的、更复杂的短篇小说,因为短篇需要一种忘我精神,要忘掉自己以前的作品,写完一部忘掉一部,进一步开创 复杂的东西。我觉得,中国短篇小说的题目值得我们关注,“名不正言不顺”这句话应作为对短篇写作的提醒。我看过一些我国近10年来的短篇小说,也看《纽约 客》《大西洋月刊》上面登载的一些短篇小说。个人觉得,中国当代短篇与欧美西方杰出的短篇小说作品之间还的确存在差距。可能是中外文化审美观念之间的区 别,中国古典文化倾向于迂回、含蓄、旁敲侧击的审美观,欧美现代主义文学则强调单刀直入、不留余地,这两种写作方式对我的启发都很大。我也希望能在这方面 有些进步。

  阿  乙:

  感谢主办方授予我这个奖项,我觉得很惭愧。几位名作家谈得特别好,让我很有启发。小说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写的东西,但是里面有些写作者非常敏 感、写得非常克制,这是我理解的好小说家的标准。我读《聊斋志异》时,觉得蒲松龄不会多用一个字,最后有一点说教也是画龙点睛。对短篇小说的忧虑,也是这 个时代大家善意的忧虑。有在座的以及许多一流的短篇小说作家,我们或许也不用担忧太多。

  李  浩:

  我醉心于写给无限少数的读者,能获得这个奖项觉得很意外。我说四点个人感受:第一,蒲松龄的小说带有强烈的陌生感,他构建了另外一个世界,能够 让读者与日常、平庸的世界平行,建构了一个让现有人口无限增殖的、强烈个人性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和他们分担、分享痛苦和美妙。第二,他的小说带有 强烈的元小说、元故事色彩,经得起读者的反复阐释甚至是过度阐释,可以用这样的小说演变、演化,在母体上进行再创作,经得起反复叠加、注入。第三,他的作 品具有自由感,对文学的拓展,让读者从惯常的习见中得以摆脱。我想重复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发现是小说惟一的道德。第四,我对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的建议 是,可以增强对陌生化的奖赏,让读者感觉到强烈的陌生感,体现这一奖项对经典性的奖赏,对自由的奖赏。

  艾  玛:

  小说之门在哪里,我还是很懵懂的。我的朋友问过我一个问题,说,“如果有天国王下了一道命令,让大家今后都不能吃米,必须要吃糠,你该怎么 办。”儿子说,凭什么不让我吃米。但大部分中年人说,“我可以吃糠”。我的朋友说,我也选择吃糠,但我心里还怀着吃米的想法。我想说,小说不管什么题材、 体裁,都应该怀着吃米的想法,都应该表达对真、善、美的向往,对优秀作品的向往。

  李掖平:

  我想谈谈蒲松龄短篇小说对当代文学的启示。第一,好的故事能够直击人心,能够感动人性、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好的故事永远在民间。张炜说,他在采 风时听到许多类似《聊斋志异》的故事,为什么这些来自鬼魂世界的故事能够让我们感念?因为它们接地气,它们来自有着丰厚民间资源的大地。小说家应该把故事 的建构根植于大地、根植于文化传统,我们不会对自己的文化传统感到陌生,我们不会拒绝来自民间、在大地上生长的故事。一个好的短篇小说,必须讲好一个来自 民间、大地的有感动力的好故事。

  第二,蒲松龄的小说之所以这么多年来为人们津津乐道,在于他的小说在结构上沿着现实进入虚幻,同时又能够在虚幻中重返现实,也就是说,他在现实 与虚构之间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平衡点。如果我们只写鬼怪,就会离现实太远,如果只写现实,又会显得过于真切。在虚与实之间,在进去与出来之间,人性的多面性 得到了丰富展现。文学虚构必须和现实生活的体验紧密结合起来,在虚与实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制衡点。

  第三,还要有人文情怀和道德判断。之前,我在博士生课上分析李浩的《爷爷的“债务”》这篇小说。当所有的小说都追求讲一个花哨、先锋、时尚的故 事时,作家们往往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责任——必须把揭露黑暗、恪守更重要的真善美情感立场摆在首位,也就是将写故事、写情感的大境界放到自己作品中。面对 道德生态恶化的今天,我们这些知识分子该不该像小说里的爷爷一样,让良心背上一点债务,反思道德生态的恶化?我们该承担什么责任?文学创作该永远引导人性 向真、向美、向善。这种舍生取义的精神在蒲松龄小说中一直存在,表明了他最高尚的道德判断,在鬼怪身上同样闪耀着人性光辉。蒲松龄在他们身上呼唤美好的人 性、人情,唤起了读者对美好与温暖的向往。

  此外,我还想谈一些对于评奖本身的建议。我希望能把奖项颁给最好的作者,无论获奖者是名家还是新人。要把真正的好作家、好作品一律囊括在奖励范围内,还要适当放宽选择小说的入选范围,让合格奖项的推选更接地气、接人气,这样才会发现更多有灵气、有活力的作品。

  赵德发:

  感谢主办方邀请我来参加这次颁奖活动及论坛,首先,我要向8位获奖作家表示祝贺。我是10岁那年读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聊斋志异》,借助注 释,似懂非懂,但小说中的那些人鬼狐仙从那时起就进入了我的视野,并影响了我日后的创作。《文艺报》与淄博市政府合办的“蒲松龄短篇小说奖”非常有意义, 我本人也报了自己的一篇作品,希望能获奖。获奖的8篇作品我看了之后觉得非常精妙,也意识到自己的创作与他们还有差距。我认为这个奖项是非常公正、专业和 权威的。祝贺获奖作者。

  (李晓晨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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