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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柏河情话

第六章   咬文嚼字

2017年07月13日14:11 来源:中国作家网 迟晓

田春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在一个平坦的草地上奔跑着,前面不远处有一群人,他想追上去,他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使劲地跑,就是追不上,腿子怎么也迈不动。

不一会儿,又回到了童年,正在家乡小河边的芦苇丛中,和一群儿时的小伙伴玩捉迷藏的游戏,他扮演的角色是先蹲在原地不动,待别人藏好后,他再去找,找着了谁,就由谁替换他。

他找寻着,在芦苇丛中走呀走,不知走了多久。正走着,他发现前面有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一边跑,一边向他招手,口里不停地喊着,要他去追她。

他拼命地追,追呀追,从三十米,追到二十米,再到十米、九米,眼看就要追上了,突然,脚下绊住了一根芦苇,扑通一声跌倒了。

这一跤,把田春晓跌醒了,原来,自己正在做梦。

巧的是,当田春晓醒来时,自己的床面前真的坐着一个姑娘,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梅丫,她正望着春晓嘻嘻地笑。

因为连干部经常要开个会,写东西,或是接待营部的领导什么的,所以,当初搭棚子时,就在房间里用木板钉了两张桌子和两条长板凳,梅丫就坐在长板凳上绣鞋垫,时而扭头看一看春晓。

她和田春晓虽然几年前就已相识,但那只是见面时,彼此之间简单地打个招呼,对他的人品没有很多地了解。通过昨天他冒着这么大的雨,爬上去盖棚子这件事,还有他要自己和林雪到隔壁房间躲雨时的那一声喊,她看出了他的善良、他的诚实、他的可敬和可爱。

想着想着,不觉脸上泛出了红晕。正在这时,田春晓忽然手舞足蹈地动了几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她见田春晓醒了,一边笑,一边问,你刚才做什么好梦了,拳打脚踢的?

田春晓见问,心想:她可能在这里很有会儿了,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一些糊话,要是把梦中的事说出来了,那该多丢人!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没上工地?

梅丫有点娇羞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呢!人家不怪你就好了你了。

春晓没听懂,问梅丫说,你这是什么话?你不上工地,怎么还赖到我了?

梅丫一边笑,一边问春晓说,是呀!我问你,你干嘛要在铺上睡觉,不到工地上去?

春晓说,我身子疼得厉害,又发烧,可能是昨天淋雨后,感冒了。这关你什么事?

梅丫说,你昨天盖棚子不是在上面吗?难道你没看见我们这个房间上面的篾席子都被掀开了吗?

春晓说,正因为是这样,我才爬到棚子上去盖篾席子的。

这时,梅丫就怪春晓,说春晓在上面盖篾席子时,自己正站在下面,从春晓身上流下来的雨水又滴在自己的身上,说因为你感冒了,所以把我也传染得感冒了。

春晓一听,带点愠怒地说,你这个傻丫头!我不是叫你和林雪到隔壁去躲会儿吗?

梅丫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你才傻哩!别人都在房间里换衣服,我和林雪两个小姑娘,能到别人房间里去躲吗?

梅丫说的也是,即便是男子汉也不好意思的,何况是两个小姑娘。想到这里,田春晓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真是的,我咋这么傻哟!

顿了顿,田春晓又问梅丫,自己刚才有没有说糊话?

梅丫揣摩着田春晓的心思,觉得他可能做了一个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梦,就想诈他一下说,说了。

田春晓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忙问她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梅丫诡秘地望着春晓笑,一边笑,一边观察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然后说,你说了好多好多哩!

田春晓木头人似的,呆望着梅丫,等待着,听她说些什么。

梅丫仍然笑着。稍停了会儿,才接着往下说,可惜连一句也没听清。

春晓松了一中气说,哎哟,你这鬼丫头,吓死我了!

梅丫被田春晓的举动越发逗乐了,嘻嘻嘻地笑了好大一会,把个田春晓笑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所措。

说笑了一会儿,梅丫才忍住笑,告诉田春晓,说,是张指导员要她留在家,照顾春晓的。

春晓不相信,说,那不可能!

梅丫很认真地说,真的是这样。她说,指导员说你昨天淋雨的时间太长,不光是身体摔伤了,而且还得了重感冒,所以要我在家照顾你,顺便把我们的被子搬出去晒一晒。趁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到营部卫生室帮你拿了药回来,等你醒了给你喝!梅丫顺手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小纸包给春晓看。说完,梅丫就转身拿着田春晓吃饭用的碗,到厨房弄热水去了,

梅丫她们的被子的确需要晒,田春晓也确实需要人照顾。梅丫刚才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是张志辉安排要她在家照顾田春晓的,只不过张志辉的用意不像梅丫想的这样简单。

梅丫从厨房弄了热水回来,又从装药的纸袋子里拿出几粒药丸,右手伸进田春晓的颈部,她想把他的头抬起来,然后,把药喂给他喝。

田春晓自打记事以来,这是第一次接触到女孩子稚嫩的皮肤,软软的,感觉特别舒服。她那苹果似的脸庞,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有嘴角边那两个浅浅地酒窝,就在自己的面前,离得是那么的近,甚至连她的鼻息也灌入到自己的鼻子里。

此时,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害怕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女孩子相处,一种青春期的骚动让他浑身不自在,不知是发烧引起的,还是生理反应,自己的身子不住地发抖。

春晓正在胡思乱想,却听梅丫催他,说要把他扶起来喝药。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田春晓强忍住心中的激动,颤声说,不用,不用,自己能坐起来。

尽管田春晓说自己能坐起来,而且身子也确实在往上撑,可是终因浑身疼得厉害而没能坐起来,只得借助梅丫的力,慢慢地、慢慢地坐起来。直到将田春晓的身子扶得坐直了,梅丫才松开,然后递上药,再递上热水,看着田春晓把药喝下去。

这时,梅丫调侃着说,你还蛮乖呗!

说得田春晓哭笑不得,他装着不高兴的样子,说用这种口气说话,还是小时候我妈这么说过的。

田春晓的话音刚落,梅丫就接住了话。她说那不一定,有时候幺幺也能这么说的。

在老家,幺幺是父亲的妹妹,书面语叫姑姑,属于长辈。田春晓本来是想用这句话刺一下梅丫,不想,梅丫反映太快,反被梅丫借机赚了一个巧,田春晓只好自认倒霉!

年轻人恢复得快。三天后,田春晓的伤好些了,虽然身上还是疼,但能忍受得住。于是,他便带着伤病上工地了。

又是一个雨天。

这一次没有上次那么猛。而且,吸取上次的教训,所有人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就都回到了住地。

外面的雨还在下,地面上的雨水,顺势流入到工棚旁边的小溪里,山上的雨水,也由上而下直泻入小溪里,使得小溪的水位不断上涨。

这时候,田春晓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在欣赏着自己以前写的小诗。

在他们几个人中间,真正说起来,要算刘海的学历最高。他是老三届的高中生,看过的古书也较多,文学造诣也较深。所以,田春晓很敬重他。现在是休息时间,正好向他讨教讨教。于是,田春晓说,刘工,我以前写了一首小诗,想念给你听一听,听了后帮助指教指教,包括你们两位。他指着张志辉和林大道说。

刘海说,不要这么客气,我也不会写诗,不过可以互相学习学习。

田春晓说自己这首诗的标题是《忆》,共四句,是一次在家乡的沮河边突然想到的。说完,他便念道:

清流拍岸浪打浪,

鱼儿周游各一方;

蓝天白云相对映,

芦苇深处捉迷藏。

田春晓念完后,便望着刘海、张志辉以及林大道,说,请各位指教!

张志辉听了后,说,可以。

林大道也说还不错!

刘海略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这首小诗,的确写得还可以,诗里面描绘了一幅图画,也表达了对儿时朋友的思念。也就是说,诗中有景,借景抒情,都体现出来了。尤其是最后两句,信手拈来,显得质朴、流畅、自然。但第一句中的“拍”字,显得重了些。

他接着说,你没听说过吧,毛主席有一首诗词,其中有一句“金沙水拍云崖暧”,就有专家学者说这个“拍”字用得稍微重了些。你想,金沙江水的流速肯定要比你写的沮河水的流速快得多,浪也要大得多,毛主席写金沙江水用“拍”字,人家就说重了些,那你写沮河水用这个“拍”字,是不是更显得重了呢?“拍”,表明了一定的力度,沮河里的水是平缓的流动的,这里用“拍”字显然有点不切诗意。

稍停了会儿,他又说,建议改用“拂”字,表达的意思或者说是意境,倒更准确些。

老三届就是老三届,说出话来头头是道,对每句诗分析得入情入理,让人折服。

田春晓听完刘海的分析,茅塞顿开,连忙双手抱拳,说,谢谢指教!谢谢指教!真正应了那句古训: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刘海笑着说,过奖了,过奖了,我这只是随随便便地瞎说一通,你别当真。

春晓说,难得刘工有这么高的雅兴,我这还有一首,请再帮助指点指点。

田春晓接着又念诵了另一首诗《捕鱼翁》:

渔翁昂首立船头,

号子声声荡轻舟;

竹竿拍起千重浪,

溅来春色遍地流。

或许是刚才听了刘海对春晓写的《忆》的分析,张志辉和林大道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妄加评论,都没作声。

刘海见他们都不说话,于是便表明自己的观点,说,你这一首诗,语句还比较流畅,其中第二、四两句写得蛮好,第二句把渔翁欢快的劳动情景表现得恰到好处;而第四句则把渔翁丰收的喜悦表达得淋漓尽致。这里面,尤其是那个溅字,用得很好,春色暗指丰收,遍地流则用夸张的手法,给人一种欢欣鼓舞的感觉。

田春晓被刘海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声说,谢谢!谢谢!。

说完,他把笔记本上改得面目全非的那一张撕下来,又把修改后的那一首诗,重新誊写在笔记本上,然后顺手把撕下来的那一张塞在了枕头下面。恰在这时,炊事员站在厨房门口喊开饭,于是,大家就一起吃饭去了。

原来,在田春晓撕下来的那张纸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还有一首。

其实,这是田春晓上一首《捕鱼翁》的初稿,名为《无题》,他自己觉得不好,一是个人色彩比较浓;二是有点消沉,不是积极向上的。所以,他就在这首诗的基础上,涂一涂,改一改,这样七改八改,就改为后来念给几个连干部听的那一首《捕鱼翁》了。

然而,田春晓就是这不经意的一塞,却给自己种下了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