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生知道,退婚在农村可以说是一件大事,不能要回订婚的彩礼是小事,和家里人闹翻已是必然,人家那位姑娘怎么办呢?在农村,订婚就意味着要和未婚妻结婚,没有十分特殊的变故这个现实是不能改变的。虽然周新生的心里一开始就没有把订婚的事放在心上,可是这已经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了。周新生虽然没有仔细地端详过那位姑娘,也没有好好地和她说过话,更不用说心惊肉跳地搂搂抱抱了,可是那位姑娘早就是他的未婚妻了,这在世人眼里已经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他在为自己的订婚悔青了肠子的时候,忽然又深深地同情起那位姑娘来。在农村,姑娘要是被未婚夫退婚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就好像是姑娘有什么过失或者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以后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周新生是个诚实的人,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他还是选择了善良和厚道,他决定再去见一见这位姑娘的家人,见一见那位姑娘,表明自己的心迹和那位姑娘的无辜,他真的不想让那位无辜的姑娘受到世俗的伤害。
这是一个初冬的上午,阴云笼罩着鲁北大地,整个田野都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周新生在街上买了一些点心骑上自行车朝台子庄走去,走到未婚妻的村口,他忽然想不起未婚妻的家门在哪里了?相亲以后他也就是来过三两次,过了这么久,一切又被淡忘了,怎么办?他又不想去惊动给他介绍对象的亲戚,省的惹出什么不利索来,自讨没趣,他决定去找他的高中同学陈刚,陈刚的家就是这个村。
打听到了陈刚的家,见到了已经是台子村村长的老同学陈刚,寒暄过后周新生依然是神情忧郁,沉默寡言。
“怎么了,大才子,又陷入沉思了?你可得改改这个毛病,都二十多的人了,还念念不忘你的文学,该放下梦想,成家立业了,我都有孩子了,哈哈!”
陈刚大声笑着,眉飞色舞,俨然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弄得周新生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
说话的功夫,陈刚的媳妇衣衫不整地从里间屋里抱着吃奶的孩子走了出来,似乎没有一丝的羞涩和矜持。
“呦,你就是陈刚的作家同学啊,是挺文静的,是来送信准备迎娶小花的吧?哈哈,都多大岁了,小花都等到日头西了,小花多么老实善良啊,可算是让你给掏着了!”
“中午在这里吃饭,吃了饭再去老丈人家吧!”
陈刚家的胖媳妇把孩子放到炕上就准备着做饭。
经陈刚媳妇这么一说,周新生还真的犹豫起来了,他想,就这样去小花家里退婚?听说人家是大户人家,在附近村子里是很要面子的家庭,他就这么冒冒失失的独自一人去登门退婚,自己弄个灰头土脸不说,说不定还得挨顿打啊!
说话间,陈刚的媳妇就做好了几个农家菜,周新生看看表,已经快12点了,也就不再推辞,这退婚的事他想再仔细考虑一下,省的惹出什么乱子来。
陈刚是个爽快人,又当上了村长,社会阅历长进很快,周新生对他的一举一动和不凡的谈吐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再来一杯,多少年没见了,你就别摆你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了!干了!干了……。”
周新生知道,大凡是村里的支书、村长没有不能喝酒的,不能喝酒绝对是当不了村官的。
一会的功夫,周新生开始有些醉意了,他本来就心情不好,耳边还不时地传来陈刚媳妇夸赞小花的话,他觉得陈刚媳妇的话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连讽带刺,字字句句都好像是在数落着自己,他越听越难受,渐渐地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陈刚两口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他扶到了炕上。
天开始暗了下来,周新生忽地一下从炕上爬了起来。
“呦好,醒酒挺快啊!准备去小花家送信啊?我陪你去!”
陈刚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周新生的心,他顿时觉得两眼发花,耳根子发热,五脏六腑翻腾起来……。
“哗—!”的一声,周新生大口一张,满肚子的酒菜喷到了陈刚家的炕沿上。
“赶紧赶紧,快拿笤帚啊!”
陈刚媳妇大声地叫喊着。
周新生睁眼一看,差一点晕倒在地。
“这——这——!”
周新生霎时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陈刚家停留了,于是便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外,翻身骑上自行车,一歪一扭地朝着朱家村的方向落荒而逃,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什么。
“你叫小花,多好的名字?你叫小……。”
周新生一个大撒把,“礣—!”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初冬的天气十分善变,阴沉沉的天开始下起了“矾巴拉子”(鲁北一种初冬常见的雪),整个天空飞舞起一片白色,细细密密的矾巴拉子开始在狂风的扑卷下堆了起来,一檩一檩的,刺骨的寒冷开始慢慢袭来……。
朱家村的家里闹翻了天,周新生去了哪里?
他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着急得直跺脚。
他的父亲坐在灶窟旁一个劲的抽烟,一会儿就呛得喘不上气来,大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母亲心疼儿子,抹着眼泪唉声叹气。
“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妹妹们抽抽泣泣地哭个不停。
黑夜就要来临了,周新生究竟去了哪里?这大雪天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人们在自然灾害面前永远是渺小的,越是在惊恐无助的时候人们越是往坏处想,何况这冰天雪地的,确实也不能让周新生的亲人们往好处想了,何况又闹着退婚的事,周新生几次都发誓闹着要离家出走。
“报派出所吧?”
周新生的母亲忽然想到了报警。
“报派出所?孩子的名声咋办?他还能不能在岭子乡这一带做人了!”
父亲,坚决拒绝的声音!
全家人的心情陷入了沉寂。
雪一直在下,周新生的母亲推开房门,走到院墙外面,站在雪地里,借着明亮的月光,向着村外远去的道路默默地翘首遥望。整个明晃晃的公路上,除了两排光溜溜的白杨树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什么影子都没有。
她焦急的心情伴随着漫天风雪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她开始后悔了:要是知道周新生这么的犟孙,为啥要强逼着给他订婚呢?
周新生母亲的心嘀嘀哒哒地流下泪来,如果要是因为订婚的事葬送了孩子的性命,又如何向家里的老人和亲人们交代呢?。
忽然,周新生的母亲发现,远处白茫茫的雪地里,恍恍惚惚地走过来两个人影,大远处就大呼小叫的。
“婶子,婶子!”
不一会就到了周新生母亲的面前,来人穿着邮电局的制服,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伙子。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您是周新生的母亲吧?!!”
“新生怎么了?”
周新生母亲的心脏疾速地跳动起来!
“你快说啊,新生怎么了!”
是出了意外?还是离家出走了?
周新生的母亲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抓走了一样。
邮电局的小伙子镇定了一下。
“婶子,您别着急,没啥事,是周新生喝醉了,回不了家了,台子村的村长陈刚从台子供销社打来电话,说是周新生今天晚上住在他们家了,怕您惦心就让我们来给您送个信!”
周新生母亲悬着的心噗腾一下放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原来,周新生从陈刚家踉踉跄跄地走出来,翻身骑上自行车歪三别拗地走后,陈刚不放心了,赶紧在后面追了出来,可不然,周新生上了公路不久就连人带自行车翻到了公路沟子里去了。
陈刚赶紧叫人把周新生又扶回了家里。周新生彻底醉了,他确实承受不了退婚给他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也觉得实在是对不起人家小花,小花真的是无辜的,退婚的事往轻处说会给小花的名声带来不小的影响,往重了说,如果小花承受不住世俗的压力,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在农村发生这样的事一点也不是奇怪,他们八里疙瘩附近的村子里就发生过好几次这样的事。周新生的头一粘到枕头上,就死睡过去了。
陈刚让周新生这么一折腾,酒劲也上来了,爬到炕上就睡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陈刚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把正在给孩子喂奶的老婆吓了一跳。
“啥事啊?吓人呼啦的?”
“几点了?”
“九点多了?”
“九点多了!”
陈刚赶紧穿上衣服下炕。
“外面下着大雪,你下炕干啥?”
“哎呀,我都忘了,看着周新生这状态,好像是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了,肯定是从家里赌气出来的,不然咋就醉成这个样子!”
“醉了!住在咱家里不就行了?”
“不是,我是说他家里父母肯定不知道新生在我这里,这大雪天,都九点多了家里的人们还不得急死啊!”
“那咋办?这还真是个事!”
陈刚的老婆也着急起来。
陈刚想了一会,赶紧拿起大衣,就想出门。
“有办法了,我去台子供销社给岭子乡邮电局打个电话,让小张去帮我给大爷大娘送个信,不就行了?邮电局离新生家就二里多地,小张是个热心人,肯定能帮这个忙!”
“对,赶紧去吧!”
陈刚推开屋门,消失在雪夜里。
等到了第二天上午,周新生闷闷不乐地出现在了朱家村,刚进家门就面对着自己的父母郑重地宣布:
“我退婚了!一切事我都托付陈刚去替我办了,退婚信已经送给女方了,你们再也别给我提结婚的事了!”
说完,爬上炕去倒头就睡。
周新生的父母无言以对,傻愣愣地站在了那里?心想,看来周新生退婚真的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两人一咬牙,也罢!昨天出去就差点冻死在雪地里,天要下雨,娘要家人的事,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