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原创>>小说>>神农架野人传奇

神农架野人传奇

第二十五章

2017年04月06日13:11 来源:中国作家网 li晓亮

在山梁下的这条山冲里,又有一堵高山竖立在眼前。锣鼓之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不像在山嘴那边清晰悦耳。长工说:“我们翻到面前高山的山梁上,就能看到山川,弄清是怎么回事。”

娟子、钱小小靠在山岩下,避开寒冷的风。

钱大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很快落山了,淡淡的阳光正在努力地照在山顶上,山冲里成了一片阴影。钱大看到此情此景,他说:“太阳要下山去,黑夜即将来临。在天黑前,要么登上这座山梁;要么就在这山岩下,躲过这一夜,等待明天天亮就翻上去。”

“宜早不宜迟,”长工说,“天黑前就翻上去吧。”

娟子坐在岩石根子下,扭头望了望身后的乱石崖,说:“我又饿又冷,走不动了。你要上就上去吧。我和钱小小留在底下有个照应。”

“啊?我知道了。”钱小小补充道,“你急着要去会情人,七仙女在那儿敲锣打鼓欢迎你哩!”

“你们这样说,就不上去了。我也累,就在这里修整一宿。明天再作打算。”长工气鼓鼓地说,他搁下虎皮,找一处避风的岩石,砍杂木树干搭窝棚。

钱大在要搭的窝棚前垒生火的坑,就在附近捡拾一些干树枝,并在雪地里掏一些树叶准备生火。他俩配合默契,各干各的事情。长工砍杂木树枝,将大刀砍缺了口。钱小小又将自己握的大刀递给他,说:“小心点,不要使用过了劲,大刀坏了,就没了。”

长工接过她的大刀,就砍桦树之类的软木,不一会就砍了十几根树木,将树枝砍下做柴火,树干摆在岩壁上,然后搭上一些树枝,就自然成了一个简易窝棚。他将虎皮铺在窝棚里,说:“请吧,坐在里面暖和,外面风大,容易着凉。”

娟子一头钻了进去,她的小脚走得肿胀,坐在虎皮上,靠着岩壁,自己揉搓着小脚。钱小小在棚子外帮她父亲料理柴火,眼看着北风紧紧地刮,并飘落着淡淡的雪花。她抱怨说:“正月快要过完了,天气依然这么阴冷,还在下雪。大白天还出了太阳,一到晚上,飘起雪花来了。”

长工说:“三月桃花雪,算得了什么呢?有时六月伏天里,这原始森林还要下雪!”

“那是有怨气,惊动了上天。”娟子在窝棚里接过来话头,说,“你听说过窦娥冤吗?就是六月飘雪。”

“有这一出戏。”钱小小接过话头说,“我们也如同窦娥一样被官府冤枉,被追杀到这个境地。所以,上天就降下雪花来。但是,又有谁替我们伸冤呢?”

“不是有七仙女吗?”娟子在窝棚里笑道,“七仙女知道了我们的冤情,长工替我们申诉去。”

“我没有那个本事。”长工说,“你们自己找七仙女告冤屈吧。”他帮钱大点燃柴火,干燥的树枝很快燃烧。他坐在窝棚前,一边添加柴火,一边向着火堆取暖。他说:“现在这个世道,玉皇大帝也管不了人间的事。何况是他的女儿们,更不好管人世间的事情。只有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情啰!”

钱大说:“人间的事情太多了,冤死鬼一拨接一波,上天能管得过来吗?”

娟子在窝棚里说:“冤死鬼,是阎王管。”

“阎王爷管不过来,奏请玉帝管。”钱小小钻进窝棚里,同娟子并排坐着,她说,“现在的玉皇大帝也是无能为力。”

“是啊,连我们这样的弱女子,他也搭救不了我们。”娟子摸了摸钱小小的脸蛋,说,“还有这么漂亮的民间女子,在此受苦受难,玉皇大帝应该是看到了。”

“玉皇大帝看到了,有什么用呢?我们都是被官府欺凌。”钱小小叹息道,“女人长得漂亮也是罪过,是当权者手中的玩物。娟子,你不就是这样么?惨遭他们玩弄!”

“我今生遇上了你们,一起逃出了苦海。尽管风餐露宿,但是很值得,有一个自由身!”娟子笑了笑,一脸灿烂,“我觉得这些天,我还长还胖了一些,身体锻炼得很结实。”

钱小小摸了摸娟子的肚子说:“是肥了,再过几个月就更肥实了,九月怀胎之后,就瘦下来了。”

“你就当了母亲!”娟子用手指头点着钱小小的额头说。

“大家都一样,做了母亲。”钱小小说。

娟子有些恼怒:“是做了一个小杂种的母亲。”

“不。”钱小小反驳她,“只当是生下一个小野人,在这神奇的神农架原始森林里,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

“嗯,是这个道理,”娟子恍然大悟,“就是个小野人,我就是小野人的母亲!”

“我还是小野人的父亲哩。”长工在窝棚外接过话。

“呸,你真不害臊!”娟子笑骂,“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沾过我的身?你真是一个野人!”

长工毫不示弱:“没有父亲,哪来小野人?我就是吃一点亏,冒充一下小野人的父亲,不行吗?”

“行,就这么定下来。”钱小小很决断地说,“要冒充,就冒充两个小野人的父亲,这样对小野人也是一个安慰。”

娟子说:“要安慰,你去安慰,我不要他来安慰!”

“你说啥话嘛,”钱小小捣着娟子的额骨说,“我要谁人安慰呢?我是说,将来我们生下小孩,总得有一个父亲吧!是安慰小野人!”

娟子又说:“野人是天生的野人,要什么父亲呢?齐天大圣孙悟空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呢,有父母么?到时候,我就对小孩子说,你是天生地长,只是借用一下我的肚子而已,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这样也行,”长工说,“我不占你的便宜,也不落一个空名份。吃不着羊肉,还落得一身骚!”

“你一个死长工,”娟子有点生气地说,“你说我‘骚’,我‘骚’在哪里?我在甲长家里,你看在眼里,我是愿意‘骚’吗?不是被逼无奈吗?我一个小女人斗得过强大的官府吗?那些人如狼似虎!我在受压迫,受欺凌,受屈辱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搭救我?还在一旁看笑话,看我曲意逢迎,笑话我丑态百出。还说我‘骚’呢?你是英雄好汉,为什么不把那些畜牲杀掉?你真不如钱老大。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敢同官府作斗争,敢杀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牲!要不是他,我仍然在水深火热中煎熬,你仍然是官吏人家的小奴才,也就是一个狗腿子罢了!”

长工听了娟子一番数落,耷拉着脑袋,他嘟哝着:“我没说你‘骚’,我是说吃不上羊肉......”

“你再说我一身‘骚’!”娟子耳聪,抢白长工,“还不是说我一身骚气。我骚了,怎么着?你就是吃不上羊肉!”

“火药味怎么这么浓?”钱小小接过话茬,说,“就像小两口,见不得,离不得,一触就碰火花。”

“呜,呜,”娟子抱住钱小小伤心地哭起来,“你没听出来吗?他笑话我是家妓,迎来送往,一年之中,不知道要伺候多少男人。现在连肚子中的娃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没主的小孩真可怜!就像我自己都不知道生身父母在哪里,真不是报应吗?我的下一代也不知道父亲是谁!这个死长工还要笑话我,作践我!呜,呜...”

她真伤痛了心!

长工说:“我也是个下人。我没有瞧不起你,也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只是你太敏感了。我们这一路走来,多么不容易,走过艰难困苦,还不知道以后的路在哪里,只是顺着你和钱小小的话,开心一下,就惹得你生气了,还落得一通埋怨。”

“你拿我这个受苦人开心,哪壶水不开,提哪壶。长工,我知道你也是个受苦人,”娟子平静下来,说,“你也是一个好人,我俩最知根知底!我不是生你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我的命运为什么是这样呢?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被无数的兽行糟蹋了。花儿早谢了,我能不恨吗?恨天,天不应;恨地,地不灵;恨人间,如此不平!如此不公!我向谁诉说,真是人间地狱!”

钱大半响没做声,他说:“我们已经开启地狱之门,逃离苦海。先前,我已经说过了,再不提过去的事情,翻开新的篇章。”

“伤心之痛,切肤之恨,能不提吗?”娟子说,“谁人想提呢?就是一碰,就碰到痛处了,能不伤心吗?”她恨恨地说,“你也别做好人,别唱高调。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比黄连还要苦;我知道你心里的痛,比剜肉还要痛;我更知道你心里的恨,恨不得推翻腐败的朝廷,杀尽一切贪官污吏,让所有穷苦人有出头之日。但是,你也是无能为力,现在自身难保,哪有力量来反抗呢?”

“哎,别提了!”钱大叹息一声。

眼看着夜幕降临,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峰模糊起来,寒风夹杂着稀疏的雪花,从山顶上刮下来,卷过山涧,发出“呜呜”的叫声。长工抱怨说:“这是什么鬼天气,到了夜晚就下雪花。不过,这个雪花没有后劲,飘了几下就没了,明日应该是一个好晴天。”他从怀抱里掏出麂子肉来,放在火堆上加热,然后用大刀分成块段,将两大块腿子肉反手递进窝棚里,“来,吃吧,一人一块。”

钱小小抓起一块,娟子抓起一块,撕扯着吃起来。娟子问:“你的呢?有吃的吗?”

长工说:“我这里还有哩。”

钱大从衣襟里掏出麂子肉,放在火上烤热,说:“我这儿还有,要吃就吃饱。”

娟子说:“在甲长家的时候,吃的是烹、炒、炖、蒸的野味,就是没吃过烧烤的野味。原来这烧烤的野味如此鲜美,胜过美味佳肴。”

钱大说:“这是昨日经过盐水浸泡的麂子,味道就是不一样。我在襄阳大地上,树皮剥光了,草根挖光了,谁人还敢奢想荤腥。现在居然还能吃上山珍野味,真是胜过神仙的日子。”

长工说:“就是在这山中,寒风紧,处处惊心动魄。”

钱大说:“在襄阳大地上,能有破庙藏身就是万福,人无立锥之地。现在好了,在这旷野老林里,没有衙役屈打,也没有官府逼着交人头税。就像是神仙府里过的日子。”

他们就在窝棚里外,一边撕扯着麂子肉吃,一边扯着闲话。长工还在往火堆里加树枝,旺盛的火焰一下子就将新鲜的树枝点燃了,腾起一柱火苗。

钱大将麂子肉分成四份,一人一份。

娟子从窝棚里钻出来接过麂子肉,说:“这么大一块,还是有一、两斤重,吃不完啦。”

长工说:“你出来干嘛?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我要透透气。”娟子向着火堆烤火,“我怕吃了又吐,不如做好准备。”

“今天应该没有问题。”钱小小说,“几天的呕吐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要多吃食物,增加营养,强壮身体。”

娟子说:“我感觉自己已经发福了,腿也粗了,腰也壮了;胸脯也更加丰满了,有时还有胀满的感觉。”

“这就对了,”钱小小说,“我在这之前也是这种感觉。在襄阳府里,那老狗还请来郎中为我瞧了瞧。郎中说,恭喜府尹大人有喜了,说不定还是个小子哩。那老狗一高兴,天天夜里把我搂在怀里,白天一日三餐鸡鸭鱼肉不断...”

“那个老狗没有亏待你。”长工说,“难怪长得细皮嫩肉的身材。但是,他为什么要将你扫地出门呢?”

“还用问吗?”钱大恼怒地说,“我杀了谷城县令和一帮衙役走狗,才落到这个地步。”

“杀,杀得好!”娟子惊喜地说,“这个世界就是要杀,不杀,不平民愤。不杀,不太平。要杀尽一切贪官污吏,推翻腐朽的朝廷政府,老百姓才有出头之日。”

“杀得了吗?”长工反问,“他们掌握着国家经济,手里有钱财,有军队。我们不是杀了几个走卒,才杀到这深山老林里。”

娟子说:“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像我们这样起来反抗,拿起刀枪,扛起锄头、扁担,杀向官府,杀到京城,打倒没落而腐败的清王朝,建立百姓能当家做主的新社会。”

“谈何容易啊!”钱大说。

长工说:“我们还是说眼前的事吧,现在主要面临的是锣鼓之声,不要抱有任何幻想。要往最坏的事上去想,再做打算。”

“有什么最坏的事情呢?”钱小小在窝棚里问。

长工说:“我们要是自投官府的天罗地网呢?”

娟子说:“只有一拼。”

钱大抬头看了看险峻的山崖,在夜幕下,只能看到白雪闪动的寒光。听到树林里有野兽走动的声响,还有远处的山头传来老虎的叫声。他说:“即使是官府的人,目前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们要么在黑夜里悄悄地摸上去,深入到山川里探一个究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工说:“我赞成你的提议。但是在这黑夜里,危机四伏,野兽张口等待,还没有接近山川,就入了豺狼、虎、豹的口中。我们等待天明,就攀上这座山梁。站在高处,观察一下山川的动静,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如何?”

娟子笑道:“要是天仙降临呢?你不去会七仙女?”

“是啊,”钱小小也说,“如若是仙女,你不是错过了大好的机会。”

长工:“你戏文看多了,充满着美好的愿望。我知道那是才子佳人们吃饱了撑得没事,编造出来的故事,哄骗我们穷人,拿我们穷人开心!你信么?我不信。”他又转过头问娟子:“你说呢?”

“你今天明白了一回。”娟子说,“天上哪有什么神仙呢?他们在哪里生根,这么冷的天早就冻死了。就是不冻死了,也冻成冰渣,掉下来摔碎了。”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寒颤,说,“我还是回到窝棚里去,大家都到窝棚里去吧,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还要爬山。”

钱大说:“这高山野岭,格外寒冷。”

长工仍然在火堆上添加柴禾。从山岭上下来的风,吹得火苗在跳跃着。雪花依然稀稀落落地飘洒,东一朵西一朵,飘落在空地上,或钻入林间不见踪影。

娟子将缠在身上的皮衣解下来,披在身上,将皮毛的四腿交叉在胸前一系,就是一件真皮袄子,坐在虎皮上,倚着身后的岩壁,不再感到冰冷。

钱小小站起身来,照着娟子的样,将皮毛有毛的那一面紧贴在后背上,也将皮毛的四腿一系,裹住了上半身,很温暖。她和娟子并排坐在一起,靠着身后的岩石,整个人都在皮毛里,能够抗住寒冷的山里风雪之夜。

钱大走在高山雪地里,后腿脚跟上的伤已麻木不痛。但是,现在停下来,经火烤,变得疼痛起来。他用手揉搓着,咬紧牙关不吭一声。长工看到他很痛苦的样子,说:“你到窝棚里去,我在火堆前守着,添加柴火,不能让火熄灭,不然野兽就围上来了。”

“这样也好,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钱大说。他钻进窝棚里,坐在钱小小身边。这就是做父亲的伟大时刻,守着自己的女儿。他心里有许多愧疚,是自己的无能,导致儿子被杀,女儿被抢夺,受尽官府的欺压。现在还逃进深山,颠沛流离。

钱小小将胸前系好的皮毛解开,让出一半,默默地垫在父亲身后,父女俩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