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红旗要上学了,将三个把兄弟请到家里喝酒庆祝。做梦都没想到,上班几年了还能考上学校,而且是带着工资赚文凭,到哪找这样的美差!
四个兄弟在供销社干了六、七个年头,老大钟宏业刚当到主检,胥有民和张以标仍是小棉检,只有韩红旗脱颖而出考上学校,等有了文凭前途必将一片光明,怎不令人羡慕!兄弟当中有混得好的大家都高兴,自然要韩红旗请这顿酒。
亲友们也备出酒席,祝贺大哥金榜题名。小姑和三个叔叔请,三个把兄弟轮流请,赵主任也代表所在单位请。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氛围让韩红旗连日不得消停,喝下去的是酒,尝到的是春风得意的滋味。母亲也欣慰,为家里出了个大学生而自豪。儿子纠正说读的并不是大学,母亲说她不管,能到城市里去念书还能拿文凭,就是大学生!
韩红星也收到报到证,可以去D行上班了。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她识不得几个字,却将儿子从人事局带回的那张纸来回地看,连声念叨祖上庇佑,让韩家出了个干部,也算是光耀门楣!完了更不忘训诫儿子:到单位里一定要老实做人、少说话多做事,特别是银行里跟钱打交道,千万不能见钱眼开,不该自己得的一分钱都不能要,韩家几代人没一个不是老老实实,没一个做过丢脸的事,所以才有今天在黄海镇上有头有脸被人看得起,所以才三个儿子都谋到份稳定的职业!
接着,母亲又拿父亲的事例开导儿子:当年建筑公司保皇派和造反派斗得厉害,只有你父亲人老实,别人去武斗他去守工地,结果老实人不吃亏,选队长时个个投他票。
凭一纸报到证,韩红星在黄海镇上转了几圈后终于找到D行,在朝阳街北首朝阳桥南边。到二楼人事股报到,接待的是位带鸭舌帽的领导,旁边人敬称他王股长。他四十出头模样,脸盘周正,皮肤蜡黄,目光逼人,见新员工来报到先训话,口气脆而快:
“考了个全县第一却最后一个来!我D行没有谁有资格摆谱,只要能来六十分和壹佰分一样,千万不要以为你考得好就了不起,招你们来是因为即将开业的乡镇网点差人,先到网点学业务,随时做好下乡准备。”
朗读般说完这些话,王股长转头交待旁边办公桌坐着的人:
“小汤,拿一套书给这个宝宝!带他到城东去。”
被喊“小汤”的人应声而动,先拿两本书递给韩红星,一本是“储蓄”,另一本是“银行员工职业道德”。接着掏出口袋的香烟,拿出一根恭谨地敬给坐在椅子上的王股长,见王股长接了,连忙又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火双手捧到王股长面前替他点,点着烟后将火柴棒熄灭,小巧地放入烟灰缸里,然后低眉顺眼道:“王股长,那我出去一下!”说完领韩红星走。
“小汤”高高的个,二十大几的年龄,出了办公室边下楼梯边拿根烟含到嘴上,又转头递烟给后面跟着的人,韩红星忙摆双手连声说不会。“小汤”以命令的口气说:
“拿着!今天你来报到,就该抽根喜烟。”
韩红星能听出对方是不寻常的口气,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见他仍举着烟,赶忙将烟接了,小心地握在手心,继续跟着他走。
城东储蓄所在人民路往东,上次和章劲松碰头去打鸟的地方。没少打这儿路过,愣是不知道这儿还有个D行的网点,就一间门面,门首挂着的铜牌上半弧形喷着“D行城东储蓄所”几个红字。跨进门市,三米宽的柜台连着五、六十公分宽的通勤门设在离门口四、五米远的地方,柜台上面是钢筋条竖成的防护网,将营业室和外面隔开,防护网上一左一右分别挂着“记帐”、“出纳”字样,营业厅墙面上挂着利率牌。
看到来人,里面迎出个三十多岁的人来,边说欢迎汤干事光临边掏香烟来敬,汤干事很萧洒地接烟时回称对方胡主任,同时拿出火柴要替胡主任点烟,胡主任将烟放回口袋并笑称就抽烟这活学不会。
一阵寒暄后汤干事告辞,与在办公室时不同,汤干事跟胡主任说话时声音洪亮妙语连珠。
进了营业厅,看到柜台下面拚着两张办公桌,桌上各放一把七珠算盘,记账这边坐着个女的二十五、六岁,座椅边放有木箱,里面全是账簿、帐卡,那边出纳是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男生,带着个近视眼镜看起来一脸文气。
后面靠墙也拚着两张桌,上面堆着点钞纸,一个姑娘正坐那练习点钞。胡主任先问韩红星姓什么叫什么,然后称韩会计,并介绍学点钞的姑娘叫尤会计,也是新来的招干生,昨天来报到,上班的两位女的叫林会计,男的叫于会计。
胡主任要求韩红星先在这里学业务,从点钞票、打算盘学起,平时多向班上的师傅学习取经。尤会计很热情,主动将面前的点钞纸分一些过来,并用她刚学的点钞方法来教韩红星,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起来。尤会计叫尤丽芬,她白皮肤,长圆脸,留着齐耳短发,大眼睛里精明是主色调,说话听似婉转但层次感强,能让人感觉她是个精干的姑娘。
林会计健谈,她的口头禅是“哎呀不得了”:“哎呀不得了”我是第十九个进入D行的,“哎呀不得了”才半年时间行里又进了十多个人,“哎呀不得了”行里开办储蓄业务已经三个月了。
行里的消息她全知道:这次进了四个招干生,还有两个男生分在营业部实习,实习后一律到乡镇网点工作,八年后才有可能回城,才可能享受到分房待遇。
看得出林会计业务不熟,客户来存款她数钱慢得出奇,数完钱问那边于会计帐怎么记,于会计便过来教她,她边做边省悟,接连表态这下终于记住了,可过一会儿再来业务时,她又去问于会计账该怎么记。
听林会计说黄海县D行成立时间不长,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后来允许搞储蓄业务了才开始调人进来,目前城里有两个营业网点,乡镇也有两个网点,设在湖湾乡和临洋镇,下一步还要在其他乡镇增设网点。
林会计说她母亲在人事局上班,她调工作可选的单位很多,最终选定D行是看中这里的工资待遇高,每个月工资36元,奖金50元,出纳补助25元,加起来超过100元,比没调过来时涨了三倍还多,还不包括经常发一些实物和现金福利。和外面比是满足了,不过和新来的招干生比却有看法:
“‘哎呀不得了’,我都工作五、六年了才拿36元,你们一进到行里上班就按行政54级发,每个月拿56元。”
晚上五点钟下班,两位师傅将钱盘好后装入一个黑色拉链包,连同存单和公章一并锁进去,叫两个新来的招干生往行里送。两个人并肩而行,将皮包护在手上到营业部,等库房人来收包。在营业部实习的两位招干生还没下班,四个年轻人聚一起交流。
两个小伙一位叫陈功,话不多,自我介绍后又要了韩红星的姓名,便没了言语,站那憨笑。另一位叫李猛,见他外形便知道是个会处事的人,举手投足俱自然得体,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衬着张国字型脸,入时的打扮和成熟的气度已全脱了学生模样,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磁性十足,相对于陈功的憨实相与韩红星的冷脸相,李猛显得潇洒自如,四个人站一起一眼就能比出他的出众。
正闲聊间,有个三十大几的人跨进营业部,李猛忙迎上去,边掏香烟边喊掌股长好。韩红星刚听说这位掌股长原先是乡镇小学的数学老师,才调到D行任会计股长,送来的钱包就由他负责入库。
见李猛那热情的劲头,韩红星满心想学,也去讨得领导欢心,可天性不擅拍马,自知没能力做到让领导刮目的效果,因此,只将对领导的敬重放在心底,低头听掌股长交代事项,交完钱包后下班。
尤丽芬没地方吃晚饭,约韩红星上街吃水饺。她家住临洋镇北边的望海镇,目前暂住在黄海镇一个远房亲戚家,三顿饭不好意思沾亲戚家光,就在外边将就。
同事的邀请不好意思拒绝,韩红星便陪她去,还抢着付了钱。吃完水饺天还不晚,尤丽芬又请韩红星带她熟悉一下黄海镇的环境,两个人便在主街道上逛了一回。
第二天再上班时,大家轮着外去吃早饭,尤丽芬也坚决要为昨晚的水饺回请一下,两个人便一起去吃早饭,回来后继续学业务。尤丽芬特善谈,不同于林会计的东扯西拉,她感情细腻,看到任何的情形都能发表很长的感慨,和两个上班的师傅不熟,她就轻声对着韩红星一个人发表,让旁边人看了像是交头接耳。中午下班,尤丽芬要去出人情,怕赶不上时间,请韩红星用自行车送她。
去的地方有六、七里远,送到地方她说是参加同学的生日宴,来的都是同学,可一起参加,这样她就不用跑那么远的路回头。
韩红星觉得自已不该在这种场合出现,坚决回绝,说如果嫌路远,吃过饭后可以再来接她,于是说定,下午一点半钟再到这个地方见。
银行里上的是对班,前一天中午12点上到当天中午下班,再上班要到明天中午,下午反正没事,在尤丽芬的邀请下,韩红星直接将她送到暂住的地方并进到房里参观。
这是一间单独的房间,拉着窗帘光线不好,进屋就要开灯。这间房可能才做过新房不久,屋顶还挂着彩色丝带,家里到处是红色,红色的床、红色的被、红色的窗帘,将白炽灯射出的光也映成红色。见韩红星进来坐定,尤丽芬随手将房门关上。
很少与姑娘有接触,所以韩红星对许多细节方面的东西很敏感,在自已意识中,感觉一个姑娘家绝对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关门,换句话说就是有姑娘到自已房间,哪怕心里再想,也绝不敢做出关门的举动,喜欢王书玲也正是因为她符合自己对异性的取向:矜持、内敛、不张扬,就是现在到她家,也绝不许两个人大白天关起门来在一起,虽然总让自己不尽兴,反而更喜欢她,在心目中的地位也更高。
尤丽芬的脸色鲜红,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作用还是喝了点酒的原因,见韩红星坐在桌旁,她也坐到对面,信手剥桌上的花生吃。刚剥下一个来,三颗花生仁还窝在壳里,突然意识到应该请客人也吃,便笑眯眯将这刚剥的花生举到韩红星面前,意思是请对方吃。
韩红星不喜欢这类女人,心里反感又不能表现出来,就说男生不习喜欢吃零食,对她的举动予以回绝。好在韩红星总是一副冷脸相,内心的变化不在脸上看出来。不想再呆下去,连忙说下午还有事,起身告辞而去。
再见到王书玲时,韩红星的腰杆硬了起来:你男朋友现在正式上班了,而且是正牌国家干部,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就56元,已足够养活一家人,往后如不惟命是从就休了你!说话间投上去亲热。王书玲听到上班的消息也高兴,让韩红星搂够了亲够了去准备晚饭。
关门睡觉时,韩红星又提要求:你弟弟早在东边房睡着了,妹妹又不在家,总可以让我到被窝里搂你?王书玲态度坚决:坐床边谈一夜不碍事,如果上床一旦被人看到不得了!韩红星说我关着大门又闭着房门有谁能看到?王书玲说就是没人看到也不行,反正不能接受这种事。韩红星现在胆气足,见软的不行就硬掀被子往里钻,不过再三承诺,只赖床上半小时。
王书玲先是反抗,见没了效果,干脆将身子蜷缩到床里。韩红星从后面搂住她,能感觉到她的颤栗,无奈之下,她只得用双手来限制那乱伸的手,绝不允许这只手侵入领地,不时腾出手来看表,让韩红星自己说离半小时还有多久。
再上班时,胡主任安排临柜实习,看林会计记帐时以为多难,待到自已记时,原来就是加减法:存钱时将原来的余额加上存入的钱,变成新的余额,然后假设这笔钱存到6月30日,从结数表上将利息积数找出来加上以前的积数记入记帐卡,取钱时加变减即可,出纳那更简单,存钱收钱,取钱发钱,核对钱数与记的帐一致并盖章即可,有初中的文化并不色盲就绝对能胜任此工作。
上班不需要技术含量,业务量也少,半天班下来也就接待十个、八个存取款的客户,整个办业务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小时,其余时间大家就闲聊,聊每一个同事以前是哪个单位的,通过行里哪个领导调进来,有什么背景,三代之内的直系亲属在黄海镇留有什么传言,等等。
师傅们的消息都很灵通,因为他们都能从行里通过各种渠道对每个人的相关情况得到最详细的信息,再根据信息为每个人汇总出更全面、综合的消息,据以评判出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应当受到尊重的程度。
能听到师傅们在班上聊陈功和李猛。陈功来自干部家庭,父亲是哪个乡医院的院长,他在行里印象好,连王股长见到他都会伸手拍拍他的头并鼓励他:“宝宝,好好干,将来的D行是你们的。”
李猛人长得帅,还特会处事,王股长一眼就赏识他,料定他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韩红星很想听到师傅们对自己的评价,可班上人哪个都聊,就是不聊身边人,至多问家住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
半天班很快就下来,尤丽芬又约去吃水饺,韩红星说总吃水饺不如到自己家吃粥。此话正合尤丽芬意,因为她已将面食吃腻,巴不得有口粥喝。
看到儿子带同事回来,母亲出乎意料地热情,连连责备儿子不应该不提早告诉她,好有个准备。倒腾一阵翻找出家中腌的鸭蛋来煮,想想又觉不妥,问儿子要不要煮饭接待贵客。韩红星回答不需要,心里奇怪母亲的过份热情。
吃过晚饭,尤丽芬对韩红星说宿舍里没电视看,这么早回去也睡不着,不如两个人上街逛。韩红星临近中午才从新东村来,明早还要上班,所以没有去王书玲那的计划,再说外面天还不冷,闲在家里无聊不如陪她去逛。走到人民剧场门口,正是上一场电影散场和下一场电影进场时间,周围挤满了人,尤丽芬感慨在望海镇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并提议索性赶个热闹进去看一场电影。见对方犹豫,她紧接着说主要是电影散了场一个人不敢回家,要不哪有姑娘开口请男的看电影。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两个人己站在剧场门口,韩红星立即掏钱买了票。不过心里在想,如果旁边换着是和王书玲多好。
到家时天已很晚,母亲仍等着没睡,表情非常高兴,追着问晚上来的是不是在银行里新谈的对象。韩红星被问得莫名其妙,母亲坦言:
“不要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有个姓张的股长来家里了,他说是受行里的委托,到家里来了解情况,并转告行里的意见,说刚进单位就谈对象可能会影响将来转正,不过我看这个姑娘挺好,都工作了有什么不能谈恋爱,下次再来我将手上戴的戒指给她做见面礼。”
母亲越说越起劲,韩红星听得好气又好笑。一直认为尤丽芬是个性格外向的姑娘,不过是一个人住在城里无聊才和自己接触,两个人的确只是同事间的普通交往,怎就被行里人瞎揣疑?不过,经母亲点醒后细想尤丽芬所说,有些话还的确话中有话,比如说看电影时她就感慨:你妈煮的粥真好吃,我要是天天能吃到多好;将来能嫁到县城里有你家那么好房子的人家就满足了!尤丽芬是个高智商的人,以她的聪明不该说这么随口的话?
不去研究她怎么想,反正要吸取上次与朱月娥一起体检时的教训,明早就将已有女朋友的事跟她挑明,大家拉开距离,免得行里人瞎理解。
再上班时,用心听师傅们的话的确有异,她们无论说话或吩咐事情,总将两个人连在一起:你们两个早饭吃了?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话少了?你们两个将昨天的报表做好了?绝不单独叫韩会计或尤会计。
有必要作适当的解释以消除大家的误解,趁闲聊的空档,韩红星朗声问:
“尤会计,你有男朋友吗?”
“你怎么问这种问题?不予回答!”尤会计被问得不好意思,笑咪咪回应。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敢告诉大家有女朋友!”韩红星故作随意。
“你有女朋友要告诉我干什么?我才不希罕!”尤丽芬仍是微笑的表情,让韩红星觉得她根本就没在乎自己。
这样也好,该说的话挑明了,师傅们也得到这方面的信息了,应该她们也会将这种消息传出去,行里领导就不会误解两个人关系了?
很希望师傅们听到刚才的对话能发表评论,可她们并不关心,只喜欢谈论不在边上的人。正谈得欢,还没修好路的门口晃悠着停下一辆轿车,眼尖的急呼:
“桑塔纳来了!”
听到声音,大家立即紧张起来,两个悠然坐在椅上闲聊的师傅紧急站起,忙不迭地整理桌面,胡主任早己一路小跑迎在门口。
小车驾驶室的门先打开,一位戴着白手套的驾驶员跑出来绕着车头转到副驾驶这边,一只手迅速拉开门,将另一只手挡在门顶,迎下一位戴着鸭舌帽的人,韩红星认识,他是人事股的王股长。
王股长冷脸走出车门,随身带出一股威势,后排座位上有两个人跟着下车,胡主任忙上前递烟点火,王股长在接烟的同时露出个特意的微笑,只一瞬间,眼角的皱纹是有了,嘴角也翘了下,可面部的肌肉根本就没动。
那边驾驶员已柔声关起副驾驶座的门,转回到驾驶座门边,拿出个干抹布擦车上的灰。胡主任敬了一圈香烟后领三位进来,随行的两位一位是汤干事,还有位不认识。
林会计和于会计已笔直地站立在座位上迎候,见后边两个实习生只坐那看,林会计十万火急提醒:
“哎呀不得了,你们还不起立!”
那声音紧张而急促,听得两个人不由地站起来。王股长快步进营业厅,胡主任忙叫韩红星往旁边让,腾出位置给领导坐,那边林会计和于会计招呼过“王股长好”之后抢着离开座位倒茶,只有两个招干生还僵站在一旁。
王股长一屁股坐下来,右手捏着点着的烟,睨视站在一旁的韩红星,突然道:
“街华子,站没站相,面朝我,立正!”
韩红星被一连串的训令搞得紧张而拘束,叫面朝他时还好听使唤,叫立正时立即做体育课时学的动作,收紧腰肌直下手臂。旁边的尤丽芬看了,站那抿嘴偷笑。
“什么熊样儿?立正!”
王股长对动作很是不满,加重了口气训诫。韩红星随着他口令加深了直腰的幅度,怕对方仍不满意,偷眼瞄他:白里泛黄的脸上满是威严,帽檐下紧皱着浓眉,两眼剑一样击在自己身上,那张脸不失俊朗,此时却尽是冷意。
“稍息!”
见韩红星僵直的身体和垂着的头,王股长仍不满意,但已知道对方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于是连贯性地发出稍息命令,接着开始训话:
“宝宝,你还小,凡事应当以工作为重,你要好之为之。”
王股长说话像背诵,这边训话结束后连个逗号都不加,已转头招呼:
“小杨,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行新调来的小杨,是我们档案局杨局长的嫡亲弟弟,带出来熟悉下行里的情况。”
随着王股长的介绍,跟在汤干事后面的那位忙笑脸点头,嘴里哼哼着算是招呼,拿出香烟从王股长开始散了一圈,到韩红星时也递,见说不会就自己夹到食指与中指间,两个女的各看一眼,但没递烟。他浓眉大眼高个白净,二十四、五岁模样。
小杨递出的是过滤嘴烟,接着掏出来点烟的也不是火柴,而是个比火柴盒大得多的铮亮打火机,弹开盖头的朗声已吸引众人,再按下点火键时又闻悦耳脆响。
火已举到王股长面前,他稍作迟疑,将已放到桌上的香烟拿起,折去过滤嘴,烟头倒含嘴里让小杨点。汤干事依葫芦画瓢,也将烟折了过滤嘴。只有胡主任,本不抽烟,见王股长接他也接,等到打火机移到面前时,干脆将烟担到耳朵上打招呼:
“才扔掉!才扔掉!不能再点了!”
小杨不勉强,胡主任不点就将自己指间烟点上。走完这个过场,王股长转头朝尤丽芬:
“宝宝,你可是行里的国宝,全行只有你一个女同志是干部性质,可千万不能连转正都转不了!”
连珠炮般说完,又转向林会计和于会计,做出笑脸来问:
“这里情况可好?”
两个人正抢着回答,他已起身走到通勤门边,挥手道:
“小林,向你妈问好!小于,向你哥问好!”
说完已跨步走出大门,擦车的驾驶员见领导出来忙停下动作准备发车,这边汤干事已跑到副驾驶门边学刚才驾驶员动作,拉开车门以手遮顶防止领导撞头。上车后,胡主任候在车窗外听王股长交代事宜,未久,轿车一阵发动扬长而去。
恢复常态后,胡主任首先感慨小杨面子大,行里人除了郑行长,不管谁递过滤嘴烟给王股长都会被扔旁边去,今天竟然点上了!不过可能是王股长念小杨不知道他不抽过滤嘴烟的原因。王股长排斥烟上的过滤嘴,认为抽烟抽的就是烟,将烟走过滤嘴滤掉还叫什么烟?
班上人提到王股长都肃然起敬,新进的人当中除了通过人事局硬性派进来的转业干部和招干生,其他人大多数是经他首肯而跨进D行的门,他本人是转业干部,言行举止都透着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按资历本不该由他当人事股长,是郑行长赏识他有才干,才破格委以重任。
郑行长身体染疾,没有精力处理行里的日常事务,不是特别大的事全委托王股长做主,王股长不负郑行长所望,将黄海行治理得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中午临下班时,胡主任交代两个招干生:下午四点到支行报到,自带被褥、衣物,随车去乡镇网点工作。
闻此消息,韩红星喜忧参半:有两个乡镇网点,如果运气好分到临洋去,那就可以天天和王书玲一起上下班,该有多幸福!但如果分到湖湾去,就离得更远了。就冲着能到临洋镇上班才决定考D行,老天爷可千万要让人如愿啊!心里这样祈祷着向胡主任打听去向,只知道和尤丽芬各在一处。听胡主任如此说,尤丽芬当着大家面提出和韩红星吃个散伙饭,韩红星只担忧自己去向,说要回家收拾行李,匆匆地离开。
下午,坐上车才知道自已被分在湖湾镇,心情一下子蔫了。一车五个人,坐后排的还有陈功和李猛,陈功称驾驶员朱师傅,就是那天替王股长开车的那位;副驾驶位上坐着的叫陈辅导员。
车上主要听李猛演讲,他每说一句话总喜欢用“狗吹牛”三个字做后缀:“桑塔纳车至少坐过五、六辆,狗吹牛!”、“能用批发价买羽绒服,狗吹牛!”陈辅导员说湖湾那咸鸭蛋好吃,李猛顺着话题说:“我们五七农场的咸鸭蛋更好吃,回头就带给您,批发价,狗吹牛!”
韩红星心情糟透:一心想到临洋镇上班,最终却到了离王书玲更远的湖湾镇,一切期望都成了空!
湖湾镇在黄海镇西边三十里,桑塔纳车很快就到,分理处门口早迎着四个人,两女一男提着行李咧开嘴高兴,还有位矮个中年人空手站那。
等车上人拿下行李,提着行李的人抢着往车上去,她们才入行几个月,现在被更新来的人换回城,道别时车上人称呼那位中年人李主任,李主任送走三个老的,带三个新来的到分理处熟悉情况。
正常调进的员工得在柜面上实习两个月以上,才由老师傅带着临柜,新分到湖湾的三个因为是招干生,才实习几天就被派下来正式顶岗,行里不太放心,便安排陈辅导员随同下乡镇住三天,全程辅导业务流程和帐务流程,教大家能将业务领起来。
柜面业务确实很简单,只需看一眼就会,陈辅导主要教的是怎样根据业务凭证做记帐凭证、再汇总成科目凭证、然后汇总成报表,还有就算教怎样记载各类登记簿,都没有技术含量,关键是不能遗漏记载。
熬过三天可以休假,韩红星第一个请假,一下班就乘2块钱一客的三轮车到黄海镇,然后从家里骑出自行车摸着黑往新东村赶。
五天没见到王书玲,韩红星想得要疯,心里也闷得慌。两个人原来离三十里,现在成六十里,几天前还规划着一起上下班,现在全变成泡影!早知道这种结局,还不如不报考D行。
满脑子不快脸色也难看,敲开门时,见到王书玲也没了平时那股激情,没劲往她身上扑。
“进来么?”王书玲见对方铁青着脸,陪着小心用最低柔的声音问。
“不进来哪去?”韩红星瓮声瓮气地答。进屋后反手关门,身体机械地搂她亲热,王书玲直矗矗地站那,任由他动作。韩红星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只去闻她的味道,以消去积累的思念与浑身的不快。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王书玲已觉出异常,将想好的话往外说。
听了她的话,当即明白她为何木然,是怪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来,以为有了异心。想到这里,韩红星爱怜之意顿生,猛将她抱进房间扔上床,三下二下扯掉她上衣,她竟没有半点反抗,露出上身也只躺那,用臂膀护住胸,眼神满是无助。
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想自已来去更不方便,不由叹了口气。
“不需要为我着想,有什么话只管说,别藏着掖着唉声叹气!”王书玲开始着急。
“不能和你一起上下班了!”韩红星没好气地说。
“你想走就走,别拐弯抹角。”王书玲看对方吞吞吐吐,更加着急。
“你舍得我走?”韩红星问。
“你走不走是我舍得舍不得的事么!”
“是你说我可以走的,不后悔!”韩红星故作生气要走的姿态。
见他真的要走,王书玲再不顾面子,用护着胸的双手一把从后面搂紧他,也不说话,只将头紧紧抵在背后。
见她这么在乎自已,韩红星将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再不忍心耍她,回头将她搂紧,怕她冷,用被子盖上,然后将这些天为什么没能来以及情绪不好的原因向她汇报,并责备她不该这么怀疑人。
王书玲虽遗憾韩红星没能到临洋镇上班,心情却由忧转喜,也凶了起来,拳打脚踢将他赶出被窝,蒙头假装呜咽。韩红星只得央求再进,好说歹说最后终于依老规矩,半小时走人。
“你说我现在走还来得及,那什么时候走就来不及了?”韩红星也脱了上身,面对面搂着她问。
“现在开始已来不及了!”王书玲在怀中嗲声回应,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
“那我真的走了怎么办?”
“我就赖着你,赖不了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反正这辈子已毁在你手里。”王书玲还想说,已被吻了过来,身体也被搂得更紧……
一天的假期很快过去,第二天早上六点出发,赶到湖湾正好八点。今天李猛休假,分理处就三个人上班,李主任不临柜,班上只有韩红星和陈功,乡镇网点也没几笔业务,就坐班上熬时间。
陈功前几天在营业部实习,接触的人多,得到的消息也多。他说目前全行有42人,有20个以上是今年新进的,主要以调进来的为主;行里现在仍缺人,各处张罗着调人进来,进D行只要会打算盘就行,不过还得经王股长点头;王股长名义上是三把手,其实比二把手蔡行长管用,一把手郑行长又全面放权,行里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由他说了算。
最让陈功纠结的是招干生虽属于干部性质,在D行员工当中文化层次最高,可地位却最低,得在乡镇工作满八年才有回城的机会。话锋一转,他突然问:
“昨天去临洋镇了?”
韩红星觉得奇怪,他怎会知道王书玲住哪?
“临洋镇分理处差几个人?”陈功又问。
“我怎会知道那儿差几个人?”韩红星被问得无哩头。
“尤丽芬不跟你说?”陈功觉得奇怪。
“她怎就会跟我说?”韩红星更奇怪。
“不是说你们已经吃住在一起了?”陈功开始惊讶:“全行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说你们在班上整天打情骂俏,下班也出双入对,早就谈恋爱了,王股长为这事恼火,骂人事局审查不严,送一对活宝到D行,还发狠不让你们转正呢!”陈功是憨实人,说话口无遮拦。
韩红星这才明白为什么行里人看自已眼光总是怪怪的。共才认识尤丽芬几天时间,胡主任安排和她一起送过两回钱包到行里,另外单独在一起几次,就被行里人传成这种情况!?怪不得那天王股长那么严厉地待自已,可这件事真的冤枉!韩红星觉得委屈,不过也坦荡,因为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也没地方去解释,相信时间会验证一切。
韩红星虽然心里不如意,可在银行上班的确舒服,到乡镇网点上班就更舒服:吃有食堂,行里花钱雇专门的炊事员;住有宿舍,睡到库房还拿值班费,每个月值班费收入就抵上工厂里工人辛辛苦苦干活的工资;上班也就是待在柜面熬时间,实在无聊练点钞、珠算、计息、书写这四项技能,据说将来涨工资、分福利可能不凭行政级别、也不凭工龄和资格,就看谁业务技能好,因此大家都在练。
又轮到休假时,李主任不让走,说晚上行领导要来视察、慰问大家,人员必须全在位,要回家也得吃了晚饭再走。李主任为这顿饭已作了精心准备,昨天一得到消息就将食堂打扫得干干净净,花很长时间和饮事员安排菜单,今天又带着三个手下将营业厅内外整理得井井有条,还写了发言稿备用。
据陈功传,李主任是当地人,也是今年才调过来的,他以前是湖湾农经站的会计,凭跟王股长家属是同学关系,调到D行一步到位当主任。
要下班时桑塔纳到,来了郑行长、蔡行长、王股长、汤干事和朱师傅。朱师傅很敬业,车一停就开始擦车,汤干事提着个包到食堂去巡视,其他人将钱款入库后到二楼会议室开会。李主任亲自倒茶,不准三个手下代劳,王股长将倒好的茶端两杯到行长们面前,剩下的李主任端一杯给王股长,其他各人主动端自已一杯。李猛掏出香烟跑上前时,王股长叫他先到座位上听郑行长指示。陈功知道其中玄机:郑行没烟瘾,就是中层干部向他敬烟一般也不会接手。
郑行说话简洁、明快,语气和王股长和如出一辙,不过仔细听时,郑行的用词短而精,从而有足够的时间让每句话说得错落有致,王股长在说话口气上有着郑行长的风格,因为没有概括性,让句子说得长而快,所以听起来像背诵,更像走过场。细想之下,应该是王股长在模仿郑行长的口气。
郑行只说了几句:感谢!感谢各位同仁!不计艰苦,攻坚克难,为我行打出新天地!今天特来慰问大家!然后叫从李主任开始发言,李主任连忙掏口袋拿发言稿,郑行说今天有建议提建议,有要求说要求,脱稿,将想说的都说了痛痛快快地喝酒。李主任闻言忙收起稿子,选说了一点:网点的人手不足。
郑行当即拍板:三天内来个主办会计。
轮到韩红星发言时,考虑到与尤丽芬之间的谣言,本不想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不过看郑行雷厉风行的风格,又不想失去这种机会,结结巴巴地表达想到临洋分理处的愿望。话没到底就被王股长打断:
“这件事免谈,行里不予考虑!”
王股长的态度让韩红星后悔自己的冒失:不仅不能如愿,还让王股长听得猛皱眉头。
不想吃这顿饭,却不得不坐到桌尾。汤干事也为这桌饭用心了,带来两个菜叫饮事员烧好了先上,一个是郑行长喜欢的黄豆芽煮豆腐,一个是蔡行长喜欢的椒盐扇子骨。
郑行长身体不好,三钱的酒杯只让倒了半杯,站起来敬桌上所有人,然后委托蔡行长代表他继续陪大家,他起身到值班室休息。
王股长见状亲自拿碗盛饭,汤干事端那碗黄豆芽煮豆腐跟在身后,朱师傅将刚上桌的甲鱼汤揭出盖放到郑行长面前碟中,剩下的也端送到值班室。
一车来的五个人去了四个,桌上只留下蔡行长,边大块朵颐,边介绍说郑行长本来身体就不好,最近又查出个坏病,大家都劝他不要来,可他说乡镇的同志辛苦,一定要来,谁也挡不住。
蔡行长啃着手上的扇子骨,眼睛盯着旁边的甲鱼盖,似乎在动脑筋怎样将它移到面前来。李猛跑上去敬烟,他腾出个油手来接,不忘问李猛姓什么叫什么。正说话间汤干事跑过来,从包里摸出个新毛巾,叫李主任找来脸盆放进开水又往值班室跑,不一会儿,王股长领着两个人各端碗筷脸盆出来,吩咐大家郑行长刚吃过饭需要休息,谁也不许进值班室打扰。
王股长叫朱师傅不喝酒,分理处值班的人少喝酒,炊事员见人来齐了继续走菜。蔡行长只喜欢吃扇子骨,刚想抓下一根时,朱师傅说第一道菜甲鱼盖还没吃,得吃了它才能吃下一根骨头。
蔡行求之不得,立即将甲鱼盖拿起来啃,啃得嘴上、手上满是油汁,迅速啃完后又要伸手去抓骨头,汤干事此时站起来说,吃完甲鱼盖得先让他敬杯酒,蔡行长就坐那将面前酒一饮而尽。干了酒蔡行长又要伸手,朱师傅说那甲鱼盖没啃干净太浪费,蔡行长应声又将那盖拿起来啃,引来汤干事和朱师傅齐声喝采,韩红星听得出这种声音是喝倒彩,但也鄙视蔡行长的吃相。
蔡行长终于又将扇子骨拿到嘴上啃,汤干事说每吃一根他就安排人敬一杯酒,然后数盘中的数量,还有5根还有4根地鼓劲,蔡行长只管埋头喝酒啃骨头,吃得面前骨头成堆,一道菜全被他吃完,下面的菜再也吃不动了,就坐那打饱嗝,汤干事和朱师傅接下来才开始一个用酒,一个用茶,恭恭敬敬地敬王股长,也不忘用筷子将各种菜往蔡行长面前碗、碟子里添,添满了又将旁边为郑行长备的碗碟子放过来添,让韩红星看不懂意思。
蔡行长酒还能喝,对敬酒的下属来者不拒,不一会儿他就被敬得舌头发硬,嘴角也似有口水流出,坐椅子上已不知道东南西北。
饭局结束时,李猛又拿香烟来散,王股长叫李猛替瘫坐在主席的蔡行长点上,蔡行长又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名,汤干事不失时机将敬给他的与王股长的两根烟拿起,走到蔡行长背后,在两只耳朵上各担一根。
朱师傅此时已请出郑行长准备出发,郑行见到桌上的情景眉头深皱,忙拿酒杯亲自斟了点酒,端正站到蔡行长旁边:蔡行长是自卫反击战的英雄,在战场上被弹片击中过头部,副团转业享受正团待遇,算起来还是我的上级,到行里时间不长,我和大家一起敬他!
随着郑行的指示,各种眼神立刻收敛,大家都恭敬起立。蔡行长仍坐那摆手,流着口水打哈哈,郑行长带头将酒干掉。
临别时郑行长一一握手,握住韩红星手时还特意拍了下肩膀:“年轻人,有什么困难找我!”韩红星感觉他的手心湿重。
再有运钞车从城里送款过来时,押车的人来核实:听说蔡行长一口气吃了十几根骨头?听说他将甲鱼盖啃完扔地上后又拾起来啃?听说他将桌上的菜全都抢到自己碗里?听说他酒多了耍酒疯,逼着郑行长敬他酒?
按规定每个月5号发工资,才4号下午,韩红星就接到通知,到行里戴会计那儿领工资,拿到的是两个信封,工资表反映九月份一报到就能享受当月工资56元,另外因是试用期没转正,奖金只能享受半额25元,一线人员享受出纳补助25元,合计106元,十月份又多了在库房值五个班15元,拿到121元。虽资历在D行最垫底,可发的工资比在城里上班拿全额奖金的师傅们还高,如果转了正拿全额奖金再多值些班,工资都快赶上行长了,因此很多人愤愤不平。
最不满的是汤干事,他因为是王股长的嫡系,说话的分量远远超过一般的中层干部,对比招干生的工资时更是不平:论资格,几个招干生的入行手续都是经由他的手给办的,言下之意如果他不想让谁进,谁就进不了;论阅历,他已成王股长得力干将,没一定的手段哪能够!而毛头小子当中,有的连遇到上级得敬烟的规矩都不懂,却能拿这么高的工资,凭什么?乡镇网点的人晚上就睡个觉还能拿到值班费,凭什么?
反响传到行长耳朵里,郑行长立即也问了两个凭什么:转干考试年年有你们没本事考,发工资时却认为人家比你多,凭什么?叫你们下乡镇找出各种关系和若干的理由来推脱,看人家拿值班费你们却眼红,凭什么?全行工资最高的是郑行长,他不享受出纳补助和值班费,但级别工资就80多,工龄工资近40元,加上奖金上浮20%每月拿60元,每月可拿近二百元。
工资一下子就拿了这么多工资,韩红星想办的第一件事是到市电大去找章劲松,看看能不能请他父亲帮忙替王书玲转户口,并让王书玲带上两千元现金一起去,如果有口气就先送他这些钱,嫌少再想办法。
听说老同学拿到工资要请客,章劲松很是高兴,也叫出女朋友一起参加。四个人坐到饭店,韩红星也不会点菜,看菜谱上价格最高的是40元,就按从高到低的价格点了几个,等菜端上来时吓了一跳,40元的菜是一整头小猪仔烤熟了用盆端上来,四个人撑了个饱才将它消灭五分之一。
趁着一瓶啤酒的劲头,韩红星说明来意,章劲松表示一定尽力帮忙,但他毕竟来自干部家庭,做任何事都有规则,因此表达了以下观点:
第一.如果是你老同学自己的事来找定当尽力,如果多隔一层关系也来找,那家里要帮忙的事就太多,就算父亲专门替别人帮忙都忙不过来;
第二.这个事还得父亲去请别人帮忙,因此能否办只是个未知数。
韩红星只听出二分希望,忙拿出备好的两千元钱往他怀里送,遭章劲松严词拒绝:
“哪有你这样拿钱砸人的?你这是看不起老同学、骂老同学!如果这样,跟家里提都不提这件事!”
韩红星见对方态度坚决忙打招呼陪不是,两对人吃完饭匆匆告别。
花掉一个多月的工资却办砸了事,请人家吃饭最后还像欠了人家似的招呼连连,求人办事真难!不会请客送礼的人求人办事更难!但不去求人王书玲的户口一辈子也转不掉,找不到工作倒不重要,凭自己的工资足够能养活她,关键是将来生小孩也只能是农村户口,连下一代都受影响。
要是自家有个有权有势办得成事的亲戚多好!回来的路上,韩红星似乎领悟了母亲为什么会那样强烈地希望自己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也开始遗憾没有早点尝受到求人难的滋味,如果再去学校学一回,一定拼命读书,也做一个被人求的人,绝不像现在这样,想求人连个地方都没有。
失意的感触更让人生出人生的感悟,曾经在小洋河里边划水边背诵“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韩红星,才走上社会这几天就强烈地感觉到,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太卑微,有时,想乞求一个好脸色都难。
“如果嫌我拖累,你可以重新考虑!”看着韩红星板着脸沉默不语,王书玲像欠了债一样的偎在旁边,喃喃而语。
“还好意思说这种话!难道你还不是我的人么?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难道就不允许我为改变命运而抗争吗?”
王书玲无语,放下骨子里都有的矜持,主动依到韩红星的怀里。
这边韩红星在为转户口的事犯愁,邻居陆如兰也面临同样的困惑。她招工进化肥厂当发货员,每天和运化肥的驾驶员打交道,一来二去和一个在卡车上学驾驶的农村小伙子好上了,消息一公开,首先遭到三个姐姐的反对:好端端个城里人,漂漂亮亮个大姑娘,又是全民工,嫁到乡下去丢面子不说,简直是没罪找罪受!三个姐姐为了阻止陆如兰谈这个恋爱,几乎用尽了办法,还排出值班表,一下班就轮流看守她,限制她的自由。好在陆如兰父母看得开,老两口每天做烧饼赚钱,认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有个驾驶员的手艺不比上班差。
论起邻居们的状况,当体育老师的马如飞现在成了香饽饽,被各家单位争抢。现任县委书记喜欢蓝球,所以县里经常举办一系列蓝球比赛,马如飞在体院学的是蓝球专业,司职后卫,在黄海县的蓝球场上独领风骚,他的组织进攻、突破上蓝是专业水准,特别是他身体素质好弹跳力强,跃在空中拉杆上篮的动作美如画,县里一帮领导都喜欢到现场看他的篮球比赛,因此各单位领导都眼红,想方设法挖他去,让自家球队出彩。
条件开得最诱人的是物资局,可以解决住房、享受正股级待遇。教育局这边怕他被挖走,连忙调他到县中,也享受中层干部待遇,并承诺不久就解决住房问题。物资局收入高,但教育局专业对口,马如飞几经权衡后宁愿当穷教师,留在教育局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