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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架野人传奇

第十九章

2017年02月22日13:45 来源:中国作家网 li晓亮

垭口的风呼呼地刮着,吹得高大的树木呜呜直叫。垭口的一侧,钱大四人围坐在火堆旁,火苗在风中晃动。他们吃完了虎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树林子星星点点的绿火在游动,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那受伤的领头野狼在森林深处,时不时地发出一声长嚎,引动得树林里一阵阵骚动,带引其它狼嚎声此起彼伏。

也有远处的山头传来数声老虎的啸叫,和狼的嚎叫声,相互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寂静,给黑压压的森林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娟子依靠在钱小小的肩膀上,坐在窝棚前的火堆边,问长工:“这就是你说的夜晚中的森林之景,如此美妙!”

长工和钱大手持大刀坐在窝棚前的火堆两侧,守护着两个年轻美貌的女人。长工回答娟子说:

“林中的豺狼在老虎的伴奏下,翩翩起舞。你看那林中的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就像是无数的灯笼,挂在树林里,不是一个偌大的舞台吗?”

娟子说:“你怎么不上舞台,去跳舞呢?”

长工笑道:“我能去跳舞吗?那是送上舞台的点心,它们正饥饿哩!”

“我知道了。”钱小小摇晃了一下身子,“我们是看客,是豺狼、虎、豹请来的客人,看它们在森林如何表演!”

钱大不断地往火堆里添加柴火,他心里有一种悲壮感,虎啸狼嚎,对原始森林具有敬畏!他不能流露出来有丝毫的胆怯,不然,长工和两个女人的精神就要崩溃,下面路如何走下去呢?

夜半的森林更加寂静,只是偶然的狼叫声,使人毛骨悚然,燃烧的火堆上的火苗仍然在跳跃着,照耀窝棚。

娟子和钱小小终于熬不过寒冷的春夜,已歪倒在窝棚里,做着春梦,只不过时梦时醒,噩梦不断。有时候,钱小小的手搭在娟子的心口窝上,娟子就梦见一只斑斓的猛虎扑上身来,她就从梦中惊醒,一看身边的钱小小,还有窝棚前的长工和钱大,仍然守着火堆,又安然地躺下,进入梦乡。她实在是过度劳累,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神经在高度的紧张中,能安然入睡吗?

钱大怀中抱着已经上满了火药和铁子的土铳,脚旁边放着大刀,坐在火堆前,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动静,并不时地在火堆上添加柴火。

长工手持着大刀,歪在窝棚的树干上,瞌睡,他经常在山中狩猎,习惯了在山林中过夜,同野兽为伴。但是,没有像今天这样,连续同老虎、豺狼搏击,搅动得山林动荡不安。

黎明时分,山林沉寂下来。

钱大在劳累之中,闭了一下眼睛,也就是瞌睡了一会。火堆上的柴禾燃烧得要完了,火苗子就暗了下来。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子晃了过来,有力地踩在枯树枝上,嘎然作响。

长工听到了响声,惊醒过来,弹跳而起,将手持的大刀猛然挑向火堆,将烧完后的炭火弹向黑影,扔起一片火星,只见那黑影调头跑去,发出一声长嚎。原来,是那只受伤的公狼悄悄地摸了过来。钱大也被惊醒过来,他跳起身来,朝着公狼跑去的身影就是一枪。只听得“嘭”地一声枪响,火药带着铁子射了过去,那只公狼再次受伤,一路嚎叫着,向森林深处逃窜。

土铳打破静悄悄的黎明。

森林中的绿眼睛渐渐退去。娟子和钱小小被土铳的声音惊醒,她们钻出了窝棚,相互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长工说:“是狼来突袭。”

娟子问:“你们没有伤着吧?”

钱大说:“被我们赶跑了。”

“这个畜牲,报复心强。”长工将窝棚的树木放倒在火堆上,说,“原来是火苗子下去了,它就来了。现在将火烧大点,让那些畜牲们瞧瞧,大火的威力。”

钱大说:“幸亏你发现及时,不然,我们四人成了狼群的早餐,将我们撕扯吃了。”

“真险。”钱小小说。

娟子砸了砸嘴说:“我已经在睡梦中,不是被老虎吃了,就是被狼追赶,或者被官兵追杀。”

东方出现了鱼肚色,林中的鸟也醒过来了,在林子里欢乐地叫唤。

火堆上的火苗窜得老高,将前面的树林照得一片彤红。他们四人在火堆前伸伸腰,取暖驱寒。

娟子要小解,向林中走去。

钱大说:“别去林子里,就到岩石跟前,方便。”

“就是。”钱小小说,“到林子里,被狼抢去了。”

娟子赶忙回转身来,蹲在刚睡觉的地方,退下衣裤,滋滋地方便起来,她自嘲地说:“有什么好避讳呢?在患难之中,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钱小小也蹲下身来方便。

娟子又说:“我经历过无数的男人,这算不了什么?”

钱大和长工背对她们,往火堆里撒尿。

天亮了。新的一天又来临。长工捡起石块将火堆上正在燃烧的树木压住,避免山风吹来,引燃森林大火。

东方渐渐发白,碧蓝的天空,也有成片的白云,好似黏贴在蓝天之上。远处的山林在晨雾之中,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垭口的风吹过,携带着一股股的雾气,从垭口的这边吹到垭口的那边。

长工下到昨日死老虎的地方,将老虎皮卷成一卷,扛在肩上,并将群狼啃尽了虎肉而剩下的虎骨提了回来。

钱大呆呆地看着垭口的风景,他在襄阳大地之上,哪见过高山流云,似雨似瀑。

娟子接过了长工的虎骨,问道:“烤虎骨吃吗?”

钱大说:“将肋巴骨放在火堆里烧一下,就能吃?”

娟子和钱小小,把老虎的肋骨砸下来,一根一根地放进火堆烧烤,并不停地翻动着。

长工将虎皮放下,将有毛的一方摊放在地上,然后,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柴火,拿在手中,将火头对着肉皮来回烧烤。他说:

“要将血水烤干,才好携带。”

钱大从风景中回过神来,他也学着长工的样儿,手拿燃烧的柴火头子,在一边烘烤虎皮,边烤边说:

“这张虎皮要硝一下就好了。”

长工说:“等一会儿,我用土办法来硝。”

钱大说:“这张虎皮比一张床还大。”

“是啊,可以铺一张大床。”长工说,“这山里露水重,湿气大,夜里垫在地上,即隔潮,又暖和。”

娟子笑道:“给钱小小做陪嫁的嫁妆吧。”

“我不要。”钱小小也说,“你想嫁人,就嫁人呗,将这张虎皮带上,给你夫君一个见面礼。”

“嫁给山神吧!”长工说。

“好啊。”娟子说,不知是被烟熏了眼睛,还是动了情,一双美丽的大眼,不知不觉淌下泪水。

钱小小将烤得焦黄的两根肋骨,一根递给父亲,一根递给长工说:“先吃吧。”

他俩接了过来,一手拿柴火,仍然在虎皮上来回烧烤,一手捏着肋巴骨,咬在嘴里,咯嘣响,满嘴喷香,长工说:“这虎骨头比炒豆子还好吃。”

娟子也把烤焦黄的肋骨从火堆里抽出来,递一根给钱小小:“吃吧!”

钱小小一手拿着两根新鲜肋骨放在火堆里烧烤,一手接过娟子递来的烧得焦黄的虎骨,说:

“我们喝了虎血,吃了虎肉,还嚼了虎骨,会不会变成老虎啊?”

娟子“噗嗤”一声笑:“好啊,要是变成老虎就好,也是山中之王哩!”她抹去了泪水,对钱小小说,“你是一只母老虎哩!”她对钱大说,“你是虎王!”

长工看到她凄美地一笑,问道:“我呢?”

不等娟子回答,钱小小说:“你是虎将军!”

长工对娟子说:“那么,你呢?”

“我么,”娟子笑道,“我就是虎老母了。”她将嚼烂的虎骨强咽下去,又吐了出来,流着酸口水,作呕吐状,在不停的干呕着。

钱大丢下火把,奔过去,扶着她,问:“你怎么了?是否是吃虎骨中毒?这如何是好呢?”

“不会吧!”长工说,“我们都吃完了,不是好着么?”

钱小小将肋骨丢放在火堆旁,一手挽起娟子的胳膊,一手在她后背上拍着,问道:“好点了吗?不是被骨头卡着喉咙吧?”

“我说么,虎骨哪会有毒呢?”长工说,“要细嚼慢咽,等会,找到红桦树,饮一点桦树汁,就好。”他说着,也丢下柴火头,拿起大刀,要钻进树林中去。

娟子推开钱大父女俩,扬起红扑扑的脸蛋,飞一下柳叶眉,百般娇媚地说:“我肚里有货了。”

长工立住了脚步,问:“有什么货?”

“你呀!”娟子摇了摇头,“别去了,等会,我们找到溪流,喝一点山泉水吧。我特别想喝泉水。”

“好吃甜食。”钱小小恍然大悟,笑道,“怀上了小宝宝么,就是这样。”她转身对长工说,“是你的吗?”

“什么是我的小宝宝?”长工大惑不解。

“别乱说。”娟子苦笑了笑,“我真不知道是谁的杂种,与长工无关。”

“唔?”钱大说,“是管带大人,还是谁人呢?”

娟子说:“也与你不沾边。”

钱小小说:“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来好事了,是在襄阳府里,同那个老狗怀上的兽种。我早已过了那个呕吐期了。”

“你还知道是谁的种。”娟子苦笑,“我呢,今天伺候官府的狗,明天伺候官府的狼,不知道是哪一个的杂种!怪不得,有好几个月没有来月信哩,我还以为不来呢!”

“该来,还是要来。”钱小小说,“这不就来了么?就当是怀了一个狼狗!”

“杂种狗!”长工恨恨地说。

“你恨什么?”娟子问。

长工说:“我就是恨那些如虎似狗的官府。要不然我怎么会跟着逃进深山里来呢?”长工用刀片挑起燃尽了的火灰,撒在虎皮的虎肉上,腌制一下皮子。心情沉甸甸的痛,他深深地知道,娟子是从小在外地买进山里,在十余岁时就开始遭受甲长的欺凌,在这八、九年里,也不知道伺候过多少官府的人。他清楚,每年到甲长家来来往往公干的差人不少,每当吃肉喝酒,都要娟子陪伴不算,还要她的肉体陪侍。那些畜牲吃饱了,喝足了,玩够了,很满意地拍着屁股走了。留下可伶的娟子忍受精神的折磨和肉体的痛苦!

这不,她不知不觉中怀孕了,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这是什么世道!

娟子仰首问苍天:“我该怎么办呢?”

天蓝蓝,太阳从地平线上跃了出来,照在山头上红彤彤。

天,无语!

“唉,”钱大叹息一声,“不要管是谁的种,是自己的身上肉吧!这么看,我也要做外公了,”他泪眼花花,问道,“是不是,小小?”他抹了一下泪眼,“我高兴着哩!”

“是。”钱小小回答着,“你要当外公了。”

“娟子啊,”钱大又说,“就当是天赐的吧!”

“不。”娟子断然否决,“不要玷污了老天爷。”他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杂种。”她仰天大喊,“我怀上了狗杂种!”

声音在森林上空回荡。“我怀上了狗杂种......”她终于吐出了心中这么多年以来的愤恨,不满,发泄多年的屈辱。

“好了。”钱大说,“过去的日子,就过去了。我们重新翻过新的一天。”

长工将皮肉上摊满烧过的火灰,然后,又将炽热的炭火铺在火灰上,顿时,皮肉被烤出一股股虎肉味。他在皮肉上,用一根树枝来回翻动炭火,让毛皮的烧烤温度均衡,这是山里猎人惯用的手法。

“长工。”娟子踢了踢虎皮,问,“你知道有打胎的药么?”

长工说:“你要干嘛?”

娟子说:“我要将肚里的狗杂种打掉。”

“生下来。”长工说。

“谁养?”娟子苦笑,“我们仍然在逃难中,不知何时是个头。”

钱大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现在是一大家人了,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我的事,也就是大家的事。”

“就是这个话。”长工说。

“我连累大家了。”娟子说,“我自小就被父母卖到山里来,再也没有父母的音讯了。我现在就有了三个亲人了。”

“不对。”钱小小说,“再过几个月,你还有一个最亲的人来到世界上。”

“不对。”娟子也说,“再过几个月,我肚子里的杂种,加上钱小小怀的小孩,还有一个小府尹为伴了。”

“什么小府尹?”钱大说,“是一个小狗官。”

“是一个小禽兽。”长工补充道,“什么小狗官!”

“什么禽兽?”钱小小有点生气,“我虽然怀的是狗官府尹的种,但是,我生下的孩子,一定要像我,善良,勤劳,勇敢。”她转而问娟子,“你说是吗?你生的孩子,一定像你漂亮,心好,有能耐。”

“但愿吧!”娟子无可奈何地说,“这要看天地的造化。”

“有其父,必有其子。”长工说。他在认真地硝皮子。

“父在哪里?”娟子又苦笑了一下,她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不知道谁是未来孩子的父亲呢?”她又追问,“我问你的事情呢,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事情?”长工反问。

“打胎的药。”

“我只知道一些跌打损伤,伤风感冒,健胃消食的一些草药。”长工笑了笑,“谁干那些缺德的事?打胎,就是杀人哩,你知道么?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让我弄打胎的药,不是杀人么?你要我升天后,再下十八层地狱中去!”

“不废话!”娟子愠怒道,她质问:“你弄,还是不弄打胎药?”

长工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打胎的草药,你要我到哪里弄去?”

“娟子,你不要为难他了。”钱小小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生下来么?”

“我不甘心。让孩子出世后,不知道其父亲姓甚名谁。”娟子说,“我这一辈子的命真苦啊!”

钱大说:“穷人的命苦!”

“老天爷,睁开眼吧!”钱小小说,“普天下的穷人为什么这么苦?”

“普天下的穷人,就是一家人。”长工说。他将虎皮上的火灰用大刀刮去,连同油脂一同刮去,露出了洁白的一层真皮,他抖动着虎皮,“多好的皮毛。”他将虎皮在钱小小、娟子身上比试着,“为你们各缝制一件虎皮袄,多俊俏。”

“多谢了。”钱小小说。

“收下你的好意。”娟子双手拂一拂,行一个大礼。

长工笑道:“不必多礼。”

“一家人,不用拘礼。”钱大说,“我们收拾一下,寻找路径吧,今后的路还长着哩!我们要共同度过难关,在这莽莽的原始森林里,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吧!”他背起土铳,挎好大刀。

长工就近割下一根青藤,把虎皮一卷,捆扎好,背在肩上,手持大刀,在垭口处寻觅下垭口的路。在这原始森林里,哪有路可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