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官兵被豺狗、老虎和钱大的土铳从悬崖下打回半山腰的那座院子里。新上位的副官被打瞎一只眼睛，经过随军的郎中包扎后，就下山了。副官向带兵的管带大人作了详细的汇报，当他们确定，钱大一行四人还活着，翻越悬崖，向深山里逃去了。他们更是心慌，在他们头顶就好似悬着一把把利剑，随时要他们的脑袋，并且，还要株连九族。
官府不容许钱大他们四人活在人间。皇上已得到湖北巡抚的报告，这批杀人逃犯已被一场山林大火焚烧身亡。要是他们突然出现在人间，是阴魂不散，还是巡府欺上瞒下？
巡府大人调集了兵营的快枪手，持火枪赶赴神农架追踪“野人”。他们只能说钱大一行人是“野人”，神农架的原始森林里，荒无人烟，突然在一道悬崖上，出现人类攀爬石壁，还有老虎、豺狗保护。他们不是野人，是什么呢?
是传说中的野人，格杀勿论！
只因红衣大炮太笨重了，搬不上山林。巡抚还要借助用来防御外寇的先进武器，来消灭钱大一行四人。这些事只能瞒下欺上，私下里行动。
骑兵到了山脚下，由于山大林密，道路崎岖，马匹不便于行动。十五人的长枪队带到半山腰的大院里，然后随着三十余人的步兵，越过被烧得光秃秃的山坡，下到沟谷，过涧水，穿越森林，来到悬崖底下。
长枪队威风凛凛，在山崖下，一字排开，上火药、铁子。在岩上的猴子在向下张望，攀爬古松翠柏，手抓葛藤荡秋千，并向着戴红顶帽子的官兵们做鬼脸，示好。
雄鹰在半岩上飞起，盘旋在树林上空。它要看看这支持枪的队伍在干什么？
官兵拿出攀墙用的抓勾绳，向岩上抛来，抓钩抓住了苍松与劲柏，可以手抓绳索，登岩。但是，大多数钩绳砸在石壁上，“叮当”作响，掉了下来。这样，惊动了岩壁上栖居的动物，有一种像老鼠一样的动物，叫飞鼠，俗名亦叫催生子。它拉的屎，养育着一种名贵草药：石斛，也叫金钗。只要有人来采这种草药，它拼命保护。因为这种草药只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人们只能腰系长绳，攀岩采集。催生子能飞跃，牙齿锋利，专咬绳索。最初许多人不知道这种动物的厉害，盲目采金钗，被它咬断绳索，命丧岩下。
官兵们仗着人多势众，不熟悉山里的动植物特性。长枪队员将火药装好后，对着猴子就开火，对着苍鹰就放枪。只听得“砰砰”的火药枪声，铁子打在猴子的身上，没有要它们的命。它们受到了惊吓，纷纷逃窜。受伤的猴子发出“吱吱”的惨叫声。老鹰听到火药枪响，一拍翅膀，窜到高高的天空上。
原来寂静的森林里，顿时，惊恐万状，兽走鸟飞。
官兵们旗开得胜。兵丁们再次纷纷地将勾绳投向半岩上，有的钩住了青松古柏，有的钩住了岩缝。他们顺着绳索，攀登岩壁。他们初来乍到，信心百倍，都想登临绝顶，一览神农架雄壮的大自然风光。但是，岩壁上等待他们的是仇恨的报复。
雄鹰在他们头顶上盘恒，拍翅定格在半空中。它看到了兵丁抓着勾绳登在半壁上，突然一个俯冲，直捣他们，用脚爪抓掉头上的官帽，凭借尖锐的长嘴，啄兵丁的脑袋，一啄就是一个洞，鲜血直流。然后，它们迅猛地直上云霄。它们防着官兵的火枪，不要被长枪的火药烧灼着。这也是一种报复行为！
岩壁上的崔生子，也叫飞鼠，被长枪打出的铁子击中着。它们也仇恨这些不速之客。当它们看到兵丁顺着勾绳攀援岩壁，从石缝窝里，“嗖”地一声飞来，落在绳索上，使劲一咬，粗壮的麻绳被咬断几段。既使兵丁不被老鹰啄下岩壁，也被飞鼠咬断绳索，掉下岩来，有的当场摔死，就是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就这样，先上去的六个人，落下岩来。
长枪队一齐举枪，向岩壁上，或向天空打出火药、铁子。“噼里啪啦”一阵枪声，在寂静的原始森林里，惊天动地，兽奔鸟逃。
官兵的火药、铁子充足，长枪队放了一排枪，又放一排枪。枪声吓得老鹰不敢再来，岩壁上的飞鼠逃得不知去向，猴子早已跑到树林里去了。
兵丁们又将勾绳甩到岩壁上，钩在古柏苍松上。这日，他们吸取先前的教训，只是在岩下，用手拉着绳子，打探飞鼠是否再咬麻绳。这时，就有飞鼠在石缝里飞了出来，“嗖”地一下爬在粗长的麻绳上，长枪队的枪手迅速击发火药，铁子射向飞鼠，击落下来。
飞鼠是动物，没有人类的智慧。但是，被击落的飞鼠只是受了皮毛之伤，掉下岩石后，便迅速地消失在林中去了。
等待攀登的兵丁们瞅准机会，快速地抓着绳子向上攀爬，到了半壁上，就在长工们先前歇脚的地方，落下来。然后，他们顺着倒垂下来的粗壮葛藤，攀援上了悬崖顶。
后续的官兵就照着先上去的兵丁们样儿，陆续到达岩顶。长枪队的枪手们，一个个身背着火药枪，也登了上去。大家伙展眼望去，原始森林连绵不绝，直到白云深处。眼前的山谷里，云雾缭绕，一山连着一山，一岭套着一岭。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征服了。在这茫茫的林海里，要追踪那几个人，宛如是大海捞针。大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就是不能说出来，还要按部就班地去行动。
他们稍作休息，就开始寻着钱大一行人的踪迹，在山林里穿行。当他们找到了钱大们的夜宿的窝棚时，兴奋异常，带队的官员说：
“终于揪住了狐狸尾巴。他们离这儿不远了，大家注意警戒，防止被突袭。”
长枪队员们紧握着火枪，呈一字形排开。每个长枪队员身边还有两名步兵，手握长矛、大刀，警惕地凝视着四面八方的森林，或者每一块岩石的前后。他们害怕钱大一行人突然杀出来，取了他们的首级。
就这样，官兵们一步一步往前搜索，只要树林里一有野兽走动的响动声，兵丁们紧张起来。有时，长枪队的枪手朝着响动的地方，乱放一枪，一来壮胆，二来击中目标。突然跳出一只豺狗，或者逃跑一只麋鹿。但是，官兵们不敢大着胆子去追赶。只是将受了重伤的麂子、獐子、猪獾补上几刀。猎获了许多野味，要拿回去，或者就地品尝一顿山珍。他们肩挑着，手提着，两人抬着猎获的野味，一路拉扯着下到坡底。他们就在野猪拱翻的空地上，垒起土灶，拾来柴禾，烧烤麂子、獐子，还用大刀在土地里挖出肥壮的山药，放到火堆里烧一烧，剥去被烧焦了的外皮，啃咬着乳白色的山药，并撕扯着烤得喷喷香的麂子、獐子肉。
官兵们分食着山珍佳味。后来， 野味越吃越少，飘香四溢，不够这群官兵们蚕食。于是，他们就强夺起来，甚至，相互撕抓，扭打。
带队的副官让这群兵丁们在这无人的大山里，放纵一下，享受一回大自然的恩赐，没有约束他们。当他看到这些兵丁们太放肆了，为了一口野腥味，还相互打闹，这成何体统。于是，他从地上捞起一支火药枪，向天上，“砰”地放了一枪。然后，他大声叱喝：
“住手。谁再动手，我就地正法。”
火药枪响了，铁子射向天空，又纷纷洒落下来。就是这一声枪声，将扭打的兵丁们震住了。他们纷纷撒开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整理被揪乱的官衣官帽。副官说：
“大家伙吃饱了，该干正事了，各自拿起兵器，搜索前进。”
兵丁们一下子回过神来，就回到现实中。这是在原始森林里，四面临敌。他们都紧张地各自抄起长枪、戈、大刀，如临大敌般地警惕四周。
也就是这一声火药枪响，打破森林里的寂静。唤醒了逃向森林深处的野猪受伤的神经。它们闻着枪声，嗅着火药味，返下谷地。这是一支野猪家族，大大小小有几十头野猪，同仇敌忾，杀奔而来。
领头的是那头无耳朵的野猪，断耳处的血水还在往外流。他最熟悉这枪声和火药味，也触动了它敏感的神经。它也只是一根筋，认准了火药枪和大刀，这两种武器伤害了它的皮毛。铁子钻进了它肥膘的肉里，大刀削下了它的大耳朵。它浑身热血沸腾，疯狂地带领它一家大小猪子和猪兄弟们，要报血海深仇。在浩瀚的原始森林里，它们从未吃过亏，更不用说还挨刀流血，失去肥大的猪耳朵！
官兵们只见山对面的树林子成片地晃动，并有树干“咔嚓”的断裂声。还有一群尖嘴獠牙，浑身红棕色、灰白色的兽群凶猛地冲下林子，朝他们这片泥土地席卷而来。
官兵中，不知是谁见识过这种动物，大声喊道：“野猪来了。一群野猪来了。”
慌忙中的长枪队枪手朝气势汹汹的野猪开枪，火药带着铁子撒向野猪群里。这枪声更加激怒了领头的野猪，它并未减缓冲锋的速度，冒着枪林弹雨，更加疯狂地嚎叫着冲向前。
带兵的副官从未见过野兽有这种冲锋陷阵不怕死的劲头。他不知道它们的厉害，心想，不就是一群猪么？他将这么多天来，在追捕人犯中的屈辱化作动力，举刀大喊：“冲啊，砍杀啊！杀掉蠢猪，吃野猪肉！”他带头向野猪迎上前去。兵丁们也只好举刀挺矛向前冲杀。
只在一瞬间，短兵相接。凶狠的野猪一口将跑在前的副官腿子咬断了，丢在一边。它让后续的猪孙们收拾他。凶狠的领头野猪又跳起来，将紧跟在后的一个兵丁的脖子咬断了，又丢一边。它一口一个，或咬腿子，或咬断手臂，只要一摆猪头，就能颠翻一个兵丁。
野猪群一哄而上。长枪队的枪手还未来得及重新装上火药，就被野猪们咬上了，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眼快腿长的兵丁，转身就往后撤，钻进密不透风的树林里去。但是，领头的野猪仍然不放过他们，穷追不舍，只要一赶上，就是一口，不死即伤。只有少数的几个兵丁在混乱中，提前逃到山顶的悬崖上，亲眼看到那群野猪如风扫落叶般地将官兵们咬得肢腿残缺，鲜血遍地，全部死伤在那片泥土地里。并且，他们还听到在林中，咬得逃跑的兵丁惨叫声飞出林外。他们在岩顶上，浑身哆嗦，只好顺着上来的葛藤，哧溜到半岩里。然后，他们抓住钩绳，往岩下溜。这时，从岩缝里，又飞出来两只飞鼠，飞到钩绳上，将绳索咬断，两个兵丁直梭梭地掉下渊崖，没有来得及叫喊一声，只听得“咚”、“咚”的两声，跌在硬硬的林地上，口吐鲜血，一命归西。
只有三个兵丁溜下了绳索，看到眼前一幕，更是惨不忍睹。一群豺狗在撕吃着在登岩之时，被鹰啄，被飞鼠咬断绳索掉地而伤亡的兵丁们的尸体，被吃得只剩下一些白色大腿骨和头颅。豺狗们正舔着它们嘴巴上的血，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慢慢地围拢上来。
“妈呀！”这三个兵丁惊恐万状地向岩根下退去。
豺狗们一声嚎叫，咬头的，咬头；扯脚的，扯脚；撕手的，撕手；掏心窝子的，掏心窝子。不一会儿，一群豺狗将这三个兵丁活活地撕咬吞吃了。
近六十人的官兵队伍，就这样在深山里覆没，悄悄地消失在原始森林里。
山谷里，被野猪咬掉腿脚，丢弃在泥土地里、树林里的官兵，还没有等到太阳落山，就被野狼、豺狗分吃得只剩下一些骨头渣渣。火药枪、长矛、大刀散落在山坡上，悬崖下，一片狼籍。这些为后来人的考察凭添了物证。
钱大们在那片森林里绕行，听到山对面的岩顶上的火枪声，知道是官兵们已越过了悬崖，追了下来。长工说：“他们的速度很快，官府为什么对我们穷追不舍呢？”
钱大说：“官府要将我们斩尽杀绝！”
娟子在原始森林里，被弄得昏头转向。她从小在甲长家，是被培养的家妓，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更不用说在野外浪荡。她幼小的时候，双足被缠得紧，变成了三寸金莲，怎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说：
“真是生不如死！官府要杀，就让他们杀了吧！”
钱小小说：“他们追杀老百姓，有什么本事！要杀，到边关，去杀外寇，那才叫本事！显得官府有骨气！”她在襄阳府里呆过，道听途说了一些国家的大事，知道官府的腐败无能，不可抵御外寇。但是，官府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他们用尽手段。可谓丧尽天良！
“走啊！”钱大一声怒叫，“好死不如赖活。我们就是要活下去，让那些没有人性的豺狼们看看，谁笑在最后。我们要看到他们没落的下场。所以，我们要坚强起来，顽强下去！”
“谁不许再说要死的话！”长工说，“那是懦弱无能的人，才说的话！”他转过身向娟子，问，“你说，是吗？”
“对。”娟子嚯地站起身来，只因是小脚，有些站立不稳，晃荡了一下。
钱大回身拉住了她。
“走啊！”娟子摔开了他的手，“我又不是废人，还要你搀扶么？”她在取笑钱大的胳膊上受了箭伤，一只脚后跟被野猪咬了一块肉。她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们一行，就这样拉拉扯扯地在原始森林里穿行。只听得林子外面，山谷里又传来火药枪声。知道官兵们已到山谷底下，临近了这片树林，追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林子一侧，树木在“咔嚓”声中，摇晃着，鸟儿在林中横飞；獐子、麂子在林中逃窜。那群被豺狗追赶着的野猪拼命在林中冲突，下到山谷里去了。
长工见此情形，兴奋地叫喊：“有好戏看了。那火药枪声，激发了野猪的野性。它们误认为官兵的火药枪响声是我们曾经伤害过它们的土铳。”
钱大问：“有这样的奇事？”
“野生动物报复心强，“长工说，“它们认死理。你只要伤害它，它们就要以数倍的力量报仇血恨！”
“好。”娟子高兴地叫道，“一群畜牲去报复另一群‘畜牲’！真是天理昭昭！”
“娟子，我们有救了。”钱小小说。
这时，山谷里传来野猪气势汹汹的嚎叫声，官兵们的喊叫声，还有官兵们被野猪撕咬的惨叫声，相互交织着，响彻天空。
长工爬到一棵高大的桦树上，很清楚地看到了山谷里的情形。他报告说：
“野猪疯了。它们不怕官兵们的长矛、大刀的砍杀，勇往直前。领头的野猪就是不退却，一口一个兵丁。跟随在后的野猪英勇无畏，群起而攻之，把官兵们咬得人仰马翻，个个是缺胳膊断腿......”
“好。好。”钱大咬牙切齿地叫好，“那帮‘畜牲’，终于遇到了敌手。”
“天不灭我耶！”娟子笑道。
钱小小说：“这是天意啊！可爱的神农架，让我们得到生机！”
“惨了。”长工还在报告，“野猪追进了对面的山坡，听到了林子里的惨叫声。那是逃跑的兵丁，被野猪追上，不死即伤。豺狗也来了，在活生生地撕吃着被野猪咬翻在地的官兵。真正是惨不忍睹，三、五只豺狗将一个活人咬手，咬脚。咬头，撕扯吃了，还掏了心窝，连肠子也分抢吃了，血流遍地。”
“真痛快。”钱大说，“为我们报仇了。”
娟子说：“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穷追不舍呢？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长工从桦树上“哧溜”一声，溜下来，对钱大说：“我们是否去打扫一下战场，将火药枪、长矛、大刀收拾一些，带上。”
“不要了。”钱大很决断地说，“那些不是吉祥之物，现在去，正好是野猪的目标。我们才是那群野猪的敌人哩，只不过是官兵们为我们抵差了。”
长工说：“是啊，这会儿去，我们不是自投罗网吗？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你呀！”娟子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走吧！我们该上哪儿去呢？”钱小小问。
“神农架就是我们的家。”钱大说，“就在这原始森林里游荡吧，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长工说：“再往深处走走，远离边界地区，就是远离了官府，我们就能自由一些。”
“也安全一些。”娟子说。
“我们走吧！”钱大说，“官兵再也不可能追上来了。”
长工说：“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不要折断树枝，留下什么痕迹，让官府的人马追踪而来。”
他们经过这些天以来的逃亡，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为了不再被官兵们追捕。他们一路走，一路小心翼翼地恢复原始状态，决不留下一丝的行踪。这是人类的生存之本啊！
钱小小搀着父亲。长工扯拉着娟子，在藤蔓缠绕的树林里，一步步向上攀登。只听见密林深处，传来树枝的“咔嚓”之声，那是他们惊动了林中之兽，是大牲口在走动时，发出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