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走了， 中国传统连环画关上一扇厚重的门

追忆连环画大师贺友直先生

集市 贺友直

　跳绳 贺友直

轮盘 贺友直

生煤炉 贺友直

　　上海美术界提起“老头儿” ，大家都知道是指我国连环画大师贺友直先生，“老头儿”是对他的爱称，也是宁波人对老人的一种称呼。“老头儿”急匆匆地走了，让我们来不及思考就得接受他离去的事实。3月16日我接到他女婿张海天给我发过来的信息：“贺友直先生刚已于下午7： 26分逝世” 。我急匆匆赶到瑞金医院，上电梯就碰到前来看望的亲朋好友、美术界同仁，大家都是怀着沉痛的心情赶来，相视而对，默默无语。“老头儿”他自己常讲的一句话：“人要老得慢一点，走得快一点。 ”他的离开实现了他的夙愿，从发病到离去就8个小时，他的一生真是功德圆满。

　　“老头儿” 1922年11月出生于上海，那个年代历史背景和我们千百万父辈一样，他1937年小学毕业后失学。1945年到国民党青年军当过兵，内战结束之前复员到上海。新中国成立之后， 1950年开始学习连环画，到当时上海组织的“连环画作者学习班”参加学习，结业后被分配进入公私合营的美术出版社工作， 1952年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成立，担任连环画创作员， 1956年并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时值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成立连环画创作组，在其后的十多年里，上海自己培养和聚集了一大批连环画艺术家，初步形成连环画创作、出版、发行的大本营。

　　贺友直先生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作者，他对生活的观察和理解有独特的洞察力，对农民生活、农村情景表现得细致入微，他用简洁而概括的线条语言和连环画故事情节表现出多彩的生活画卷，在随后的50多年创作生涯中，他创作出近百部连环画，作品《火车上的战斗》曾在1957年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中获一等奖；前后经过四年多、先后三易其稿的《山乡巨变》被称为是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并于1963年在文化部与中国美协举办的全国第一届连环画展上获得一等奖， 《朝阳沟》参加新中国成立三十周年美术作品展荣获三等奖； 《白光》荣获第二届全国连环画展一等奖； 《十五贯》被评为第二届全国连环画展二等奖； 1981年贺友直先生被借调到中央美术学院连环画系执教，被教育部批准任该校兼职教授， 1985年回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年从上海人美创作岗位上退休。时隔12年后的1999年， 78岁高龄的他仍创作连环画《小二黑结婚》并获全国第九届美展银牌奖，为我国传统连环画创作再添一座丰碑，也为贺式白描线条造型语言奠定了牢固的基石。

　　贺友直先生从1950年开始学习连环画创作直到逝世，他在5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经历了我国连环画创作的初创、发展、繁盛，也经历了从繁盛走向转型、衰弱、扶持的过程。当“老头儿”说起连环画的起落，总是心酸和感慨，直到晚年他还在思考如何振兴连环画的创作和发展。2014年春节，我和往年一样代表上海美协向老人去拜年，他提出上海这座城市有人物、有故事、有事件，有的题材不能用独幅画来反映，可用连环画形式来表现。根据他的提议，上海美协当年就组织专家组拟定《海上记忆》上海经典故事100部连环画创作工程，由贺友直先生领衔，经过一年的筹备创作，在去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时，第一批创作《陈毅市长》 《独臂神父饶家驹》等10部作品完成。今年春节我去探望他，老人家还一直关心着连环画创作的推进工作，还提出用老的传统线描方式来表现100部连环画创作，作品手法太单一，会失去连环画的魅力，会丢失读者群，他提出要借用艺术院校学生的力量，把大部分创作任务放到学院去，组织基础好的学生参与连环画创作，这样既能培养连环画创作的后备力量，又能发现和倡导连环画新的创作形式，使100部连环画形式新颖多样。一位94岁高龄的艺术家一直在思考连环画创新和发展，他的思维和年轻人一样敏捷，他的创作灵感没有枯竭。

　　“老头儿”一生致力于连环画创作，为我国连环画事业贡献毕生精力，晚年还在为《新民晚报》创作自传体连环画《生活记趣》 《贺友直画自己》 《自话自说》《弄堂里的老上海人》等连载作品，他一直在思考连环画的原创性，倡导连环画家自己创作文字稿，提高作者的原创能力和艺术修养。晚年他主要致力于白描风俗画创作，反映旧上海里弄、石库门等丰富多彩的生活画卷。为表彰贺友直先生对我国连环画事业的杰出贡献， 2009年他被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美协共同授予“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 ；获得2014年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有的人称他为连环画界的“泰斗” ，他总是笑谈而过，他说：我查了辞海，“泰”是“泰山” ，“斗”是“北斗” ，是给夜行人指明方向的，我可没有那么伟大、高尚，“泰斗”要由后人来评论；我只是画“小人书” ，一辈子只会用“一条线”画连环画的艺术家。

　　“老头儿”说：我智慧

　　2012年7月，在贺友直作品捐赠仪式上，他说：“我智慧，我一辈子坚持画连环画。 ”在连环画不景气、处于低谷的现状下，很多连环画家转型画油画、中国画，投身于其他艺术门类，而贺友直先生始终坚持画连环画创作，小小的连环画是他一生的追求，也是他钟爱的事业。也有很多人劝他，这么好的造型能力和线描功力，创作中国画可挣更多的钱，而对连环画事业有特殊感情的他，始终没有放下连环画创作初心，从初心出发，回归初心，他是个大智慧者。正因为有了他的坚持，才成就了我国传统连环画集大成的格局；有了他自己的坚持，才成就了贺友直一生的艺术成就和艺术风格；有了他的坚持，才使我们后辈看到一个真正艺术家的良知和使命。

　　轮盘 贺友直 

　　“老头儿”说：我幸福

　　“我一辈子画连环画，到九十多岁时还眼不花，手不抖，还能画连环画，我觉得非常幸福。 ”这就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艺术家的“幸福观” 。幸福各人有各人的定义，贺友直先生他一辈子画小人书，他的连环画影响了我国几代人，有着广大的读者群体，也影响了几代美术家，他一辈子坚持深入生活，表现人民，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思想，他是一位人民爱戴的艺术家，他感谢党和人民给他荣誉，感恩社会给他丰富的生活，他笔下的人物有血、有肉、有内容、有细节。他就是他，一个平易近人乐呵呵的老人，天天开开心心，与老朋友拉拉呱喝喝小酒，到耄耋之年还能画“小人书” ，这是何等的幸福。他把毕生创作的作品捐赠给上海美术馆、宁波美术馆，直到他临终前才想到给孙儿孙女每人留一件作品做个纪念，他逝世前画的最后一件作品是给最小的孙女的，但作品不满意让他给撕了，这真是十分遗憾的事。

　　集市 贺友直 

　　“老头儿”说：我知足

　　“知足常乐，我一辈子画小人书，有很多人问我，你的画多少钱一平尺呀，我不是开布店的，不知道多少钱一平尺。 ”在艺术市场繁荣的今天，有很多艺术家只以市场为标准来衡量艺术的标准，炒作得沸沸扬扬，“老头儿”何尝不想生活过得好点，房子住得宽敞点。但他却说：“我的连环画作品走进了读者，而未走进市场，当然能进更好，我是凡夫俗子，也有凡心，有了钱就可以买房，我现在三代人居于一屋，挤是挤点，但这样生活习惯了，也知足了。 ”“老头儿”总是安贫乐道，他几十年来守着几平方米的斗室，守着一摞摞连环画纸，临终前，他的画桌上还放着一支铅笔，几支毛笔，一块橡皮，一个小水盂，一副老花镜，他在这斗室里创作出为连环画界所震撼的《山乡巨变》 ，塑造出《李双双》 《小二黑结婚》等代表一个时代的百姓形象，他作品的艺术价值、社会价值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这是一个老艺术家“知足者常乐”的精神境界。无论在连环画繁盛时期，还是在连环画的转型和低谷时期，他都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坚守着连环画这块让他津津乐道的净土，就像一个战士坚守在阵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也不下火线。“老头儿”是无畏的战士，用尽心血后倒在他奋斗一辈子的岗位上。

　　“老头儿”您走好，您创造丰厚的艺术财富，时代会记着您，历史会记着您。

　　陈琪(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