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贾平凹的力量

　　“就在现在，就在此时，在我们的中国的文学和文化上，依然存在着，到底中心感和中心点在哪里的问题。”受聘西北大学贾平凹讲座教授，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以一场名为《作为方法的西北》的讲座，讲述了自己对于贾平凹小说《极花》所遭遇争议的看法。

　　李敬泽首先谈到了当年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因为《白鹿原》的严重分歧而延期的往事。因为尊重，茅奖不惜延期一年。他由陈忠实站在关中历史和关中经验之中写作谈起，“他对现代历史的说法和叙述和想象，是严重不同于北京历史研究所里的那些学者所写的，他对我们现代历史想象提出了全新的路径，让我们看到了全新的图景，这一图景是以关中为中心，把中心点放在我这里，我要向世界讲一个关于中国的现代性的故事，他在这里看到的景象震动了所有人，结果也证明他所讲的也不仅仅是关中的事，某种程度上，他从西北看到的景象，影响了后来我们对中国现代史的很多看法。”

　　由《白鹿原》讲到《极花》所遭遇的争议，李敬泽说：“《极花》说实话我没有看，老贾的答记者问说了些什么我也没看，但我看了批判老贾的文字，我一边看，一边想，哎呀，这真是一些……我都能想象到他们的样子，干净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一脑子政治正确的、特别觉得自己有知识的、特别觉得自己文明的、站在世界先进文化之潮头的，这样一批可敬的女士和先生，而且我能想象他们平时一定是喝咖啡的，一定是见了葫芦头就吃不下去的。”

　　“当我们在北京、在广州、或者在上海，我们读了一脑子书，在理论上和观念上掌握了一脑子天然认为正确的观点，然后拿来评判这个世界，拿来评判这个960万平方公里的世界和生活。这里有没有问题？我不说他们，我就说我自己，我天天在警告自己，你身在北京，你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你觉得脑子里有一大堆理论和观念，你是如此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先进的、什么是文明的，但这很可能变成傲慢，这种傲慢不仅仅是道德意义上的傲慢，也是知识意义上的，你很可能会忽略了人类的今天是多么的复杂。如果我们坐在北京的某个高楼上，端着咖啡来评判它，我常常提醒自己，我很可能99.9%的可能，是在发表高级的胡说。

　　“就老贾而言，《极花》而言，重要的不是他提出什么正确的观念，正确的观念谁不知道呢？‘不应该买卖妇女’你到大街上去问，从大街这头到大街那头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说应该，正确的观念都知道。但这个世界不是由正确的观念组成的，如果有正确的观念就解决一切问题，这个世界就太简单了。一个作家，他的力量，恰恰就在于说，我的中心点不在于北京和上海的咖啡馆，我的中心点就在商洛，就在这一片山里，就在我这个乡村，我是站在这个乡村的内部向世界提问，向自己提问，站在这个乡村它存在的无可争议的正当性上，向世界提问，来阐述、陈述我的所见所思，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一个作家才是有价值的。”

　　 最后，李敬泽说，“一个作家的作品摆在这里，忽然使得这么多人惶惶不安，甚至有的人觉得受到冒犯，我觉得这就够了，这就是一个作家和作品应该做的事。他所展示的使得我们头脑里固定的、那些我们坐在中心点上看远方时，固有视野受到挑战，让我们看到原来世界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在这个日渐枯萎的乡村，问题的症结也不是我们在报纸上所提的简单方案所能概括和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