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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芦苇,他还是保持硬朗的性格,谈起曾经的电影伙伴,口不择言,不怕得罪好朋友、熟人,只为心中的真理说话。4月18日晚,芦苇走进北京大学燕南园56号,在“电影与人文精神”美学散步文化沙龙上,与章柏青、王德胜、皇甫宜川、李道新、陈旭光、顾春芳等十几位影视、美学、文化产业等方面的学者以及北京大学的学生进行一番对话。如他所说,他没有当过老师,不擅长坐而论道,希望讲座能成为一种对话、交流,大家一起面对中国电影存在的问题。
1976年,芦苇正式进入电影界,他在西安电影制片厂从炊事员做起,后来成为绘景、美工,再经过个人的不懈努力,成为中国电影界的一流编剧。40年间,他参与制作电影30多部,完成24个电影剧本,其中有11部被拍摄成电影。如今,他还在继续写,目标是写到30部。
作为一名电影编剧,芦苇是非常勤奋的,也是非常幸运的。有人评价,他是好莱坞剧作法真正的中国传人。因为在中国电影界还没有意识到电影类型的重要性的时候,芦苇已经开始琢磨并成功地写出深得好莱坞电影精髓的中国电影情节剧。他的好电影的理念,特别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具有独特的情怀,能让观众相信的电影。
本着这样的理念,他用半生的创作实践,去体会“什么是价值观”“什么是类型” 。“价值观,就是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行为的底线和原则是什么。 ”芦苇认为,所谓类型,就好比文体,它是能恰当表达故事内容的方式,是电影的手段,而不是电影的目的。“类型只是让更多的人接受我们的话语、我们的影片,所以要找观众乐于接受、习惯接受的方式去表达你想说的内容。 ”
在芦苇看来,今天中国的电影类型已经越来越清晰了。“类型的重要,怎么强调都不过分。这是中国电影界的老问题,慢慢会得到解决。 ”但令人心忧的是,很多电影的价值观却含混不清,其根本原因是中国社会的价值观含混不清。芦苇的价值观,不同于郭敬明的价值观。前者心系电影的文化传承功能,后者更乐于宣扬“金钱的美、物质的美、时尚的美” 。一直以来,芦苇很执拗地为类型、为价值观摇旗呐喊。
独善其身,放弃写作娱乐片,只写自己愿意写的剧本,不给自己留后路——这是芦苇的人生信念、创作原则。 “我不管走弯道,还是独木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写的大部分剧本都卖出去了。没有拍成电影的,就是内容不合时宜。我从来不后悔。 ”他坦言,自己不怕剧本不被采纳,不怕因为没人要剧本而“失业” ,因为他还有一门手艺——电影美工。这就是面对创作的底气所在。
勇气也好,底气也好,芦苇与合作的导演总是平等对话,不为名利违背自己的价值观。吴宇森找他创作《赤壁》 ,但想表达“伟大的和平”这样的主题,芦苇很吃惊,难以接受。 “我告诉吴宇森,在三国争霸的地盘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和平。如果想表达和平,可以去找别的题材。这是历史常识问题。 ”他写作了《赤壁》的第一稿,但由于主题差异,两人分道扬镳。吴宇森选择了和平主题,影片塑造的周瑜成为芦苇眼中“根本无法成立”的人物。谈到老伙伴陈凯歌,他认为陈凯歌早期和中期的作品,类型非常清楚,如《黄土地》 《孩子王》和《霸王别姬》。但之后,类型模糊,尤其是《道士下山》,说不出来是什么类型, “说是武侠片,可没有武侠片的要素” 。与王全安合作《白鹿原》 ,也是意见不合。芦苇的《白鹿原》写了七稿,他很清楚地表达自己理解的小说主题——两代人价值观的撕裂,但王全安没有采用他的剧本,只是零敲碎打地用了他的情节,主题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最后,这部电影不伦不类,不管是类型还是语言、结构,都不清楚。王全安还是无法很好地驾驭重大社会历史题材,仍然是跟着感觉走。 ”如今,芦苇与当年的合作者已经渐行渐远。“我非常希望我喜欢他们的电影,但我做不到。每次看完他们的电影,我都很难受。 ”
“情节片,今天仍然是中国电影工作者的软肋,中国电影工作者依然是模仿好莱坞,摸着石头过河。虽然情节片的要素,已经摆在面前,但大部分中国电影从业人员的素质还没有达到熟练掌握情节片的程度。 ”在他看来,今天的电影中,正剧基本消失掉了。“我们放弃了正剧的能量,正剧是需要思考的,需要你内心的想法,需要道德原则、道德底线。现在说这些,显得有点过时,但这些依然是最根本的。面对不同的题材,我们选择类型的依据是什么?是票房,还是有一种话要说?我的价值观一直比较明白,我知道我要表达的主题是什么,对观众来说也一样。说简单点,是兴趣问题;说深刻点,是价值观选择的问题。一切的选择,到最后一定是价值观的选择。底线乱了,选择必然是乱的。 ”
芦苇的表达,很浅显,然而他很困惑,今天的电影导演多是接受过高等教育,为何文化程度显得很低,甚至不如他这样一个中学二年级读完就下乡的劳动者,“连起码的文化常识都不清楚” 。导演的文化水平不及格,电影又如何能好?
《图雅的婚事》是芦苇比较满意的作品。从发现故事,到送上门的500万元人民币投资,再到找来王全安讨论故事,一切都很顺利。在家里,讨论累了,听听音乐,最爱的蒙古长调却给了芦苇意想不到的灵感:为何不把故事的发生地放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去内蒙古采外景的过程中,芦苇和导演组找到了心目中的一个个演员形象,其中男主角的确立,全因为他与一位拿着水桶喂羊的男子的偶遇。最后,影片以超低的成本一举击败投资4000万美金的对手,获得第57届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
但芦苇还是很无奈,王全安选择了与自己的剧本不一样的结尾。影片中,图雅最终接受了森格的求婚,然而,巴特尔和森格却在喜庆的婚礼宴席上打了起来,倔强的图雅终于哭了……在芦苇的剧本里,图雅和森格结婚了,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森格高兴地骑着马回来,手里拿着X光片,图雅正在井边打水。森格说,医生说了,如果细心照顾,咱们大哥有可能恢复。忽然,图雅示意森格不要说话,让他看巴特尔从帐篷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摔倒了。森格想过去扶一把,图雅拦住了他。巴特尔继续往前走,又摔倒了,图雅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用的是开放性的结尾,可以拍续集。王全安用的是封闭性的结尾。选择的不同,是因为价值观的不同。看似情节的选择,实际上是整部电影的品质指向问题。 《图雅的婚事》的成功,也说明了在中国民间、中国社会其实存在大量堪称经典的故事和人物。 ”芦苇说。
现在,中国电影票房直线飙升。在这样的氛围中,芦苇顽固地进行着新的尝试。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完成了给赵本山的剧本,内容是关于1930年到1938年之间东北二人转老艺人的生活。今年他第一次挑战主旋律题材电影,已经完成素材搜集,计划4月下旬开始创作, 7月拿出第一稿。“我相信主旋律电影是能够写好的。主旋律电影处境尴尬,不少电影的质量没有得到观众的认可。我很想用自己的创作去解决这个问题。 ”他还提醒,时尚本身是带有时间规定性的东西,拍电影要警惕时尚,与之保持恰当的距离。“价值观是日常生活不可分离的部分。价值观不出问题,不需要道行有多高,只是需要人物的情感不出问题。 ”
沙龙现场,气氛热烈。芦苇面对各种问题,有问必答,敞开心扉。他心目中理想的电影,就是两个要素——价值观和类型的完美结合。而这恰好是中国电影的短板,即使中国电影市场目前空前繁荣,吸引全球的电影投资者和创作者的目光,若此短板不能克服,必将影响未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