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个勺子》：“勺子”背后的世态百相

　　陈建斌初执导筒、蒋勤勤助阵上演的电影《一个勺子》是一部越看越耐看的电影，故事一开始有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纪录性跟拍式的摄影镜头晃 来晃去也让人有晕眩之感，但越到后面，一系列有趣而怪诞的人物和故事让人忍俊不禁却又欲哭无泪。苦苦的、涩涩的滋味从口蔓延到心，在哭笑不得中止不住地会 脱口而出：真是一个勺子。

　　勺子何意？影片在片头就对勺子进行了注解：勺子，一是用来喝汤盛饭用的工具；二是西北方言，说某人勺子，是说傻的意思。很明显，电影选取的是第 二个词意，一个勺子意指一个傻子。那么电影塑造了怎样的一个勺子？为什么会引起我们内心强烈的共鸣，并在情感上与电影中的勺子取得认同？

　　影片在故事结构上分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主人公马吉(又名拉条子，拉条子是新疆拌面的俗称，一种大众化的美食)拾勺子——甩勺子，后半部分 是拉条子丢勺子——变勺子。电影的整个故事貌似前后断裂，因为那个真正的傻子到后半部分就不再出现了。但实质上，影片的整个情节是贯通的，由拉条子连缀起 来。并且，电影的深刻性与荒诞性也在这里，傻子并不是实指，而只是一个符号。傻子是拉条子甩不掉的影子，而拉条子又是世人的一面镜子。勺子，傻子也；影 子，镜子也；一个勺子折射出来的不单是人内心世界的分裂，更是荒诞的世态百相。

　　那个没有姓名的20岁左右的勺子只有一个字的台词，就是喊金枝子“妈”，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近景——瞪着大大的白眼仁分明的眼睛，此外便是以 远景的景别呈现了，蓬头垢面、傻傻地、远远地、定定地跟着拉条子。这个傻子既是一个实指，更是一个虚指，他是拉条子的影子，也是每个人自身的一个影子，人 总是想把这个影子隐藏起来、遮掩起来，而它却一直都在某个角落静静地、默默地蜇伏着，随时都会出场，照出我们内心的恐惧与无奈。傻子就是我们的镜像，我们 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说：你个勺子。殊不知，那个镜中人就是我们自身。傻子是从我们的内心异化出来的一个空间存在。

　　拉条子是影片塑造的真正的勺子，当那个蓬头垢面的傻子消失后，拉条子成了他人的影子，成了一个傻子。

　　影片的后半部分最为出彩，由拉条子一系列怪异的行为和一根筋式的思维构成。傻子被领走了，麻烦事一件件接踵而来。为了应对麻烦，拉条子和金枝子 不仅准备了好酒好菜，还凑足了一万元钱给敲诈者；为了躲避随时会来的灾祸，拉条子反锁大门、熄灭炉灶上的烟火，还打印了寻人启事，声称只要见到傻子就付 5000元钱。为了整明白事情的真相，拉条子杀了一头小羊羔请村里明白人三哥喝酒，到派出所请教杨警官，厚着脸皮找大头哥寻找答案。拉条子拦截大头哥汽车 的那个叙事组合段最显示出拉条子行为的偏执和怪诞。大头哥开着豪华猛禽越野车在路上行驶，拉条子拍打玻璃窗请求大头哥摇下窗玻璃，大头哥决然地不予理睬。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拉条子在后面猛追，龚琳娜演唱的被称为神曲儿的《忐忑》作为背景音乐响起。拉条子扒住了车屁股，爬上了车，爬到了前挡风玻璃，《忐忑》 的节奏随着拉条子的爬行越来越激昂。最后，音乐和车都停了，从大头哥的视线看出去，是拉条子趴在玻璃窗上的倒悬着的脸。

　　勺子走了，拉条子变成了勺子，他住到了勺子曾经住过的羊圈里，戴上了勺子曾经戴过的那顶红色塑料遮阳帽，透过红色且不规整的帽檐，一个残缺的、 超现实的世界呈现在拉条子和观众面前，拉条子成了傻子。与小说相比，电影更为明确地指出了拉条子变傻的原因——傻子就是老实人、好人的代名词，他们是被时 代抛弃了的人。

　　影片中最能表现主题的是一组拉条子在大头哥猛禽车里的镜头，这组镜头重复出现了四次。如同西绪弗斯日复一日推动不断滚落的巨石，重复最能增强人 的无助感和荒诞感。每次拉条子好不容易在家门口等候到大头哥，但大头哥总是在行进着的越野车上与拉条子交谈。越野车这一现代交通工具既表明了二人身份和地 位的不同，也表现出二人关系的疏离。在画面空间中，大头哥坐在驾驶位，掌控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和话语的走向；拉条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居于被动的下位。拉条 子抬头望着大头哥，而开车的大头哥则一直以侧脸和后脑勺的影像出现。每次当大头哥慷慨激昂、理直气壮地陈述完毕后，就让拉条子下车。拉条子被孤独地甩在马 路边上。在向前行驶的越野车倒车镜中，拉条子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这组镜头的寓意极为明显，寓示出拉条子是被时代、被现代社会无情地抛弃 了的人。

　　陈建斌是演员转型当导演的一个成功个案。凭借着对生活和现实的深度体察和思考，他以一个“勺子”为契机，以粗粝的影像风格，在看似荒诞不经中，不无辛酸地揭示出生命个体真实的内心潜流与残损的世态人生，在日益浮华的影视光影中投下一记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