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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初,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成为该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当这个消息在国内的社交网络中被刷屏时,有中国媒体用“超长待机”来调侃此事。西方媒体对待此事的态度则要严肃一些,比如著名的《新闻周刊》,早早以“The Queen”为题推出了一期专刊,其副题则是“Celebrating the second Elizabethan age”。
调侃女王并非中国人的发明,比如喜剧明星憨豆先生就曾做过些大不敬的事情。至于用女王的名讳来称呼一个时代,也未必算是尊重。粗翻那期《新闻周刊》,女王更像是一个虚化的前景,她身后波澜壮阔的大时代才是焦点所在。与之相比,正在北京上映的英国国家剧院的戏剧电影《女王召见》,对女王明显要仁慈许多。
《女王召见》的英文原名为“The Audience”,对母语并非英语的观众来说未免显得有些书呆子气。全剧以英国女王在不同年代召见首相时发生的对话为主要情节,一个个大人物如走马灯般轮番走上舞台,与海伦·米伦饰演的伊丽莎白二世展开交锋,那些妙语连珠的台词充满了英伦特有的讽刺意味,听起来妙趣横生。
海伦·米伦惟妙惟肖的表演实力,早已在电影《女王》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与她在那部电影中塑造的隐忍、坚毅的女王形象不同,《女王召见》中的伊丽莎白二世明显有着更为戏剧性的性格特征。这个女王看上去更加睿智,她的话语看似轻描淡写却绵里藏针,经常是寥寥数语便逼得首相们现出了滑稽的原形。
这位女王自嘲起来的本事也不小,她把自己称作“有脉搏的邮票”和“穿着奇装异服的土著首领”,并且以此化解了不少尴尬。其实,无论是她的锋芒还是谦恭,都是她与对手博弈的武器。面对挑衅者,这位君主既要坚定地捍卫“君权神授”的信仰,又要维护王室的荣誉,还要永远支持她的首相们,实在不易。
人物传记作品创作之难处,在于如何把握写实与想象的尺度,但任何一个创作者最终所塑造的人物,总归还是想象的产物,即使其描述的对象是一位在世之人。观看《女王召见》时,我们无法判断舞台上发生的那些隐秘对话与历史真实的距离有多远,但我们可以感知得到,创作者无意在剧中复述一个时代。
事实上,在《女王召见》约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绝大多数的情节都发生在白金汉宫那个神秘的会客室内,我们只有借由女王的装扮、出任首相的人物,以及他们对话中的只言片语,才能窥探到外部世界的历史进程。在这样的情境中,即便是一些足以写入历史教科书的重大事件,似乎也不过是女王的谈资而已。
更令人惊讶的是,创作者甚至没有遵循时间的轨迹去叙述历史,而是以近乎意识流的手法任由剧情相互跳接。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手法。一方面,我们在剧中看到海伦·米伦魔术般的换装和表演,在大跨度的时空穿越中实现角色年龄的无缝转换。另一方面,创作者必须重建一个强大的叙事逻辑,以此作为结构支撑。
剧中不断闪现的女王少女时代的形象,似乎是一个颇为重要的线索,她和成年女王之间构成了一种跨越时间的镜像关系。有时,她对王位继承者身份的厌恶,与女王捍卫权力的形象形成明显的反差;有时,她们又呈现出高度一致的性格特征。在这样不断地相互参照中,女王不断地寻找和质疑着自我的身份。
或许我们可以将该剧的英文原名视为一个双关语,“Audience”的另一个更为通俗的意义是“观众”。女王于历史的地位,的确很像是一个坐在最前排的观众,在漫长的君主生涯中,她目睹了历史的发生和演进,她亲历其中并且生发出无数思考,但身份的束缚使得她从来无法真正介入其中,她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这个特殊的“观众”所观看的历史,着实是一出漫长的戏码,那其中甚至出现了雷同的情节,仿佛是命运的轮回。时间将一个又一个角色送到她面前,又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带走,唯独遗忘了她。尽管她已渐渐苍老,但在人生的大幕落下之前,她没有离席的权利。这个贵为君主的女人,又该是何等孤独。
在她最偏爱的首相哈罗德·威尔逊因罹患阿尔茨海默症而离开舞台的时候,女王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柔情。这戏剧化的情绪演绎也许多少偏离了历史,但在那一瞬间,我们意外地看到了那王冠之下时常被忽略或遗忘的人性,而这样的形象,也许更接近于那个老者在镁光灯之外的真实形象。
全剧结尾处,女王站在了她的首相们中间,在那些已经离去的人们中间,在那些仍然在世的人们中间,在那些高贵的灵魂中间,在那些卑微的名字中间。此时此刻,时间的碎片终于串联成了一个完整的时代,而女王也终于在历史的序列中获得了身份的自我认同。当然,这也许仅仅是一个戏剧的想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