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电影 >> 资讯 >> 正文

电影《道士下山》:致无处安放 的痛与思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08日09: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学 琦

  《赵氏孤儿》之后,我们等来了《道士下山》。

  民国,乱世,江湖;道士,下山,还俗;自是勘的勘红尘,悟的悟禅意,定的定风波。就陈凯歌一贯哲思高蹈的大家风范而言,文坛与武学散人徐皓峰的 小说,是绝佳的改编材质——也仅仅是材质而已。一来,徐氏小说如同小说里的迷踪一路,游刃八方,无迹可寻,本质意义上是难以被归整的;二来,陈凯歌“我行 我素”的改编惯常招式,是不惜将原著只作为基础佐料的,这从对“搜孤救孤”故事所做的颠覆性改造中可见一斑。所以,小说和电影基本上是两码事,还是区分开 来合理合情。

  小道士何安下,在一场漂漂亮亮的比武中获胜,反被逐出道观,满腹悲壮地下了山。这个情节给电影开了端,也预示了全片的一股荒诞主义气质。下山的 不只是道士,而是道士的清心与善念,将注定在光怪陆离的滚滚红尘中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遭遇、质疑和冲击。这其中的误差、落差与反差,是影片戏剧性冲突的首要 来源;而诸种戏剧冲突所能够通往的思辨之境,更是陈凯歌导演心心念念之所求。

  从《梅兰芳》到《道士下山》,陈凯歌对三段式叙事法情有独钟。《道士下山》甫一开场,便进入了华彩段落。自称是孤儿的何安下,怀着懵懂的初心, 闯入了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花花世界。医馆,美妇玉珍与崔氏兄弟的三角孽缘,裹挟着情、欲、贪、嗔而来,将小道士不由分说卷入其中。其间,何安下的心灵 和情感轨迹是真实而丰满的——报恩,偷窥,煎熬,引发七情六欲,又因难以遏制的正义感和复仇欲,凿船溺死了偷情的戏子和师娘。如影片所言,小道士此前在道 观里树立起来的所有道德信念,因这一事件被完全摧毁了。西湖水底,何安下与濒死的师娘玉珍四目对望,而身旁是宛如地狱的骇人石雕,让人动魄惊心。这是影片 里最具想象力的片段,一切外在的有形的事件都坐实于人,坐实于下山道士承受的观念冲击;而在“慈悲与淫邪”、善与罪、对与错的无尽纠缠间,难以索解又难以 摆脱的困厄,便是这鲜活的俗世与人间。故事至此,“道士下山”之神气扑面而来。

  经过一番精神炼狱,小道士入定七日,成了医馆的继承人。可遗憾的是,接下来的故事,越来越往令人惊诧的方向上奔走,而且义无反顾。

  赵心川出场,祭出绝招“九龙合璧”那一刻,影片的风格迅速遁入奇幻之门。太极门的一番血腥搏杀,以江湖恩怨为名,影片的着力点却全在武功的魔幻 离奇。影像基调、武术招式、人物状态拿捏,再加上元华、陈国坤两位演员的符号化出场,这个段落硬生生成了周星驰《功夫》的山寨翻版。《功夫》的形与意,是 在超现实层面上的戏剧性遇合,是一种抽象情境下的无厘头夸张,需要故事、表演、造型、动作设计的高度匹配——这是周星驰电影的成功之处,也是周氏电影难以 模仿的原因。而《道士下山》,开章第一个故事就彰显了明明白白的警世和劝世之义,演员表演是基于现实主义逻辑上的戏拟和夸张,剧情的根基是务实与现实的, 与《功夫》彻头彻尾的天马行空判若云泥。这两种风格的机械对接,突兀而生涩,就像何安下和彭七子因食毒而面部剧烈扭曲的片段,让人产生极度的感官不适。

  除却风格,更严重的不适和失调,还在于影片主题的陡然断裂。小道士何安下入定之后,他很快沦为了整个故事的“看客”。在各式各样的奇人奇事面 前,他表面在场,又是实质缺席的。一方面,他无力阻止任何事件的发生和转变;另一方面,这些光怪陆离的人事,谈不上对他的灵魂冲击,更没有对他的行为方式 及其结果施加决定性的影响。导演决绝地把叙事的话语权交给了一群陷入混战的所谓武林奇人;尽管王宝强依然如《泰囧》里的王宝一般,不遗余力地傻笑、嘶号和 惊恐着——在人物角色的意义上,下山道士何安下的生命已经终结了。

  第三个故事,从名伶查老板令人惊叹的身手拉开序幕。查老板罢演,开罪了取悦姨太太的军阀。于是,展开了《一代宗师》般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这场 戏打得很炫,据说也很有创造性,可单单失掉了最重要的逻辑动因——除了粗暴地展露“颜值”和身手,查老板的打从哪里来,又指向何处?给情深意笃的师兄弟周 西宇报仇吗?可是直到他彻底消灭了军阀的肉身,居然也没有确定周西宇死于谁之手。观影的某个瞬间,我甚至产生了这种感觉:军阀在道义上是无辜的,他不过要 为自己和姨太太出一口气,反而查老板却任性得很,在仗艺欺人。

  当然,对纯粹的功夫片来说,功夫的形式自身就是意义,是足以输出纯粹的美学和激情的。问题在于:《道士下山》于陈凯歌的意义,莫非仅仅是一部清 澈见底的功夫片吗?陈凯歌的回答,有大量自述和自白为证。可结合影片的呈现来看,则是完全分裂的:第一个故事,略带喜剧感的功夫是点染情怀的有效催化剂; 此后,我们在银幕上看见的只有功夫,功夫背后,还是功夫,是功夫衍生而来的纯粹视觉奇观,已无关心灵痛痒,更无关道士的身份。重申一句,从服毒变形那一刻 开始,下山道士何安下在电影里也如同变异一般,成了可有可无的隐形人。

  至于被观众反复“吐槽”的周西宇与查老板的微妙情感,这是对江湖兄弟别一种情谊的解读,本不应置喙。不过,因为《霸王别姬》珠玉在前,高下优劣,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僧人如松,的确是影片里一个让人不解和生厌的存在。说教没有关系,但不能以这样裸露的方式说与教。他高高在上、喋喋不休的道理,跟剧情的推进和 主人公的抉择常常是绝缘的;惟一的功用,就是抚慰了周宇西的死亡,也为剧情蒙上了一块凌空蹈虚的思想面纱。哲思与叙事的缝合,无论对陈凯歌先生,还是对依 然葆有形而上追求的电影人来说,都是一个需要直面的问题。

  显然,陈凯歌对世道与世事,怀有深切的痛与思,这背后,则是炙热的情怀与理想。可是,在现今的酷烈电影市场环境下,电影人的理想该有不该有?情怀何处安放,如何安放?这成了一个进退维谷的谜题。至少,那些还能保持这份焦虑的电影人,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道士名曰“何安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根无所、无从安放的命运。影片末尾,洞彻世事的小道士又上山了。令人费解的是,他没有选择回从前的道 观,没有选择自己的人生导师如松,道与佛都放下,却随了嫉恶如仇的豪侠查老板。这个选择有何深意?是难以捡回赤子之心,甘愿在俗世红尘越陷越深?还是面对 人间不平事,无意出世清修,宁可不平而鸣,追随侠者之风?抑或,这也是陈凯歌现实心境的一种映射吧。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