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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名从《风中家族》改成《对风说爱你》,这一改,改出这部电影里里外外几层尴尬——大历史降格到小时代;家族志沦为偶像剧;昔日台湾新浪潮的老将不能幸免,也不能免俗地陷落在《太平轮》式扭捏的历史言情路数里。
《对风说爱你》的开头是俯拍镜头下的战场,让人心头一紧:别又是一部《太平轮》。后来电影的进展非常纠结——就在你要认定这是部矫情的历史剧的时候,它很迷人地展开了眷村社区的日常生态,这在近十几年的电影作品里是绝迹的;当你欣喜于老导演毕竟旧功力还在,这时银幕上漂亮的脸蛋们浮夸的演技真是悲剧。事实上它始终处在两种对立气质的分裂中:一边是作者导演的严肃思考,内敛、细腻;一边是小时代要求的快餐消费,小清新、小浪漫。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导演,尝试着迁就时代的商业要求和审美变化,结果只是发现他和他的表达都是不被兼容的。
王童这个名字在台湾电影的篇章上有过十足的分量,他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执导的《稻草人》《香蕉天堂》和《无言的山丘》都是金马奖最佳影片,构成举足轻重的台湾近代史三部曲。但自1996年的《红柿子》后,他拍片很少。《无言的山丘》曾获第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金爵奖,隔了20多年,《对风说爱你》再战上海国际电影节,王童已成熟悉的陌生人。《对风说爱你》里,起用郭采洁和郭碧婷这对《小时代》里的姐妹花,很可能是迫于投资人和商业回报的压力,临阵把片名从有岁月感的《风中家族》改成言情腔的《对风说爱你》以及粉红、粉蓝色调海报上那句矫情的“不负青春”,这部电影挣扎着想要在争取当下追求“小确幸(小小的确定的幸福)”的年轻观众,但台湾电影曾经翻涌的新浪潮沉寂在沙滩上,终究一点余波都掀不起来了。
25年前,单向探亲开放,那个背景下,王童拍了《香蕉天堂》,从赴台老兵的视角解析了一段“借来的人生”,小人物颠沛流离的一生,既荒谬又苦涩。1996年,他完成了《红柿子》,以孩子的口吻展开一个军眷家庭到台湾后的经历,梳理父辈的坎坷,也是对自己生命历程的总结。《红柿子》带着半自传的色彩,现实中,王童的父亲在1991年去世,所以《红柿子》是他用电影完成的《聆听父亲》,看上去他在那部作品里解决了很多导演会面临的“自传”困扰,能把自己放下了。到了《对风说爱你》,台海相隔的一湾海峡仍然是王童心里的情意结,当然,他真正在意的是时间的变迁感以及这种变迁留在个体内心的痕迹。
《红柿子》这个片名的来源,是电影里的外婆收藏过一幅齐白石的画,《五世(柿)其昌》,红柿子象征吉祥如意,而这画在动乱中是丢了的。颠沛时、窘迫时,外婆始终有个信念——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把小孩子拉扯大才是真。老妇人的这点家常哲学,用日常的柴米油盐揶揄无常的政治风波。王童追求的电影风格,也是齐白石画作里“白纸对青天”的意境,寻常情节剧里大书特书的情节在他的电影里都是被略过的,只舒展家常百态,既不煽情,也不悲情,清淡极了。
《对风说爱你》部分地延续了《香蕉天堂》以及《红柿子》的特点和优点。它带着现在流行电影里很难寻觅到的寻常气氛,在纠缠前行的编年体故事里,王童不讲“伟大的爱人”,不讲“跌宕的爱情”,他关心低微的深情,用很大的篇幅展开眷村里“过日子”的场面,带着烟火气的卑微的爱和恨,快乐和苦恼都是微不足道的,寻常生活里如果有任何惊心动魄的时刻,也只是存在于回忆的片段里。《对风说爱你》的结尾,既是类似《红柿子》的余韵,又和《香蕉天堂》有点殊途同归——上一辈的风雨都过去了,乡愁和故人都会被埋葬,大历史至此反身离开。
王童一贯的弱点是指导演员,演员的问题即便在他最稳健的《红柿子》里仍是个明显的缺陷,所以《对风说爱你》最后败在表演中,也不算太意外。如果能从电影本身出发、从角色出发,找一群更合适的演员,或者,这群年轻漂亮的偶像们得到很好的指点,化平庸为神奇,应该叫《风中家族》的这部电影会不会有另一番面貌?当然这些假设是没有意义的,事实就是这么扼腕,一个老去的导演拍出的只能是一部被夹在时间缝隙里、带着过去气息的电影。
这是王童作为导演个体的尴尬,也是台湾电影整体无能为力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