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书快递 >> 《最后的熊猫》

《最后的熊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07日14:02 作者:〔美〕乔治•夏勒 著   译者:张定绮 译 / 胡锦矗 校
作者:〔美〕乔治•夏勒 著   译者:张定绮 译 / 胡锦矗 校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3月
书号:9787532768561
定价:48.00元

  作者简介:

  乔治•夏勒|GeorgeB. Schaller

  1933年生于柏林,美国生物学家及环保人士,熊猫项目外方专家代表,曾被《时代周刊》评为世界上最杰出的三位野生动物研究学者之一。他是第一 个受委托在中国为世界自然基金会(WWF)进行熊猫保护工作的西方科学家,也是第一个得到中国政府批准进入羌塘无人区开展藏羚羊研究的外国人。因其对野生 动物研究与保护的杰出贡献,夏勒博士已成为这一领域的标杆及楷模,曾获得世界自然基金会金质勋章、日本国际宇宙奖、《美国国家地理》终身成就奖、美国泰勒 环境成就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等殊荣。

  译者|张定绮

  台湾大学外文系硕士,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博士班肄业,曾任《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中文版资深编 辑、辅仁大学翻译学研究所笔译组召集人及《中国时报•人间副刊》撰述委员。译有《浮世男女》《阿佛洛狄忒》《寡居的一年》《带着鲑鱼去旅行》《误读》《午 夜之子》等作品,并屡获优秀译本奖。

  特约审校|胡锦矗

  1929年生于四川,西华师范大学教授。他从1974年开始研究野生大熊猫,是国际公认的大熊猫生态生物学研究奠基人,也是熊猫项目中方专家代表兼卧龙研究中心第一任主任,被誉为“熊猫教父”、“熊猫教授”、研究“国宝”的国宝。

  内容简介:

  熊猫,作为众所周知的中国国宝,世人皆爱其憨态可掬;但却很少有人真正了解,这一珍稀动物在其所生存的狭窄空间里,在孤独无言的日子里,面临着怎样的艰难和危险。

  作者夏勒博士以特聘专家的身份,参与了世界自然基金会与中国政府合作的“熊猫项目”,从一九八〇年开始,在四川山区进行了长达五年的熊猫研究。 他观察到熊猫各种动人的真实生活,同时也目睹了无知愚氓贪猎熊猫的可怕行为。在本书中,他以科学家和参与者的立场,首次向全世界公布了这项史无前例的“熊 猫项目”之内情;又以哲人的心灵与诗人的笔触,描绘了那一隐秘世界的美丽与哀愁;同时,作为中国改革开放之后首批进入中国大陆进行研究的外国专家,夏勒博 士以外来者的角度,将其当时与国内科学工作者和老百姓的来往以及各种生活小故事娓娓道来,为今天的读者重现了那个改革刚刚起步、思想开始解放的特殊历史时 期。

  熊猫会被奉为环保偶像,其实毫不足奇。这动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能打动和改变所有看见它的人;只要有它在场,气氛就焕然一新。对熊猫而言, 自由就是在山林环绕的竹海中平静的生活。它不能调整自身来迎合我们,它的需求无法妥协。如果任凭熊猫灭绝,那么所有的高尚情操、人道关怀,所有使它们永垂 不朽的企图,都没有意义。

  熊猫没有历史,只有过去。它来自另一个时代,与我们短暂交会。我们深入丛林追踪它的那几年,得窥它遗世独立的生活方式。本书就是那段短暂光阴的实录,而非回忆。

  营销亮点:

  从古至今,熊猫是如何漂洋过海,声名远扬?

  八十年代的熊猫政治,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

  当年轰动全国乃至世界的竹子开花事件,内情究竟为何?

  政治与科学的分歧,中国传统观念与国际保护理念的现实冲突,如何调解?

  顶尖动物学家耗时五年的观察,留下兼具美感与科学性的记录,解读国宝熊猫的真实世界。

  媒体评价:

  全美书评人协会、《纽约时报》年度好书

  目录:

  中译本修订序(胡锦矗)

  序曲......1

  第一章初访熊猫之乡......3

  第二章卧龙的冬季......20

  第三章熊猫政治......41

  第四章猎杀历史纪事......50

  第五章跟踪大熊猫......61

  第六章空心冷杉的秘密......94

  第七章威威的世界......115

  第八章臭水沟之死......145

  第九章熊猫王国......155

  第十章珍珍吃苦记......181

  第十一章再见唐家河......202

  第十二章危机四伏......240

  第十三章命运的囚徒......262

  第十四章租我一头熊猫......283

  尾声......302

  跋......306

  附录一追寻麒麟——中国濒危野生动物记录......316

  附录二熊猫就是熊猫......328

  附录三五一棚冬季鸟类......338

  附录四一九八九年《中国大熊猫及其栖息地保护管理计划》摘录......341

  附录五展览租借大熊猫立场声明书......348

  参考资料......352

  精彩书摘:

  短书摘

  珍贵的年代记忆

  熊猫项目紧接在中国历史上一个动荡不安的阶段之后开始。我觉得能在这期间置身中国是一种荣幸。它给我一个机会,深入半世纪不曾见过外国人足迹的 偏远山区,研究一种国宝级动物。我逐渐能欣赏同事的幽默、圆滑,以及对艰苦环境的任劳任怨。我学着去了解他们,对于那些西方人眼中的冷漠、傲慢、诡诈和应 得心理,虽然还未必能消极接受,但也还可以同情。记忆为我过滤掉项目的黑暗面,以及某些令我极为丧气的事。人的记忆在怀旧的情绪中,为何变得如此宽容而理 想化?同时,独特的研究环境和迫切的保护问题,都是我喜欢在中国工作的原因,我在中国所花的时间,是我在任何其他国家从事野生动植物研究的三倍。

  我并不想把自己说得太宽大为怀或富于同情心;我再怎么仰慕中国,也不至于为执政者辩护。我的友谊不盲目,我对WWF的钦佩,也不足以使我对它处 理整个项目的高压态度释怀。如果这本书只谈舍己为人和崇高的启示,只描写大自然的美与绝对的真,到最后又是一头熊猫得救,一场动机高尚的冒险以大团圆告 终,一定更容易下笔,也更令人愉快。本来我对熊猫项目的期望也是如此,可惜最后充满幻灭的现实不能尽如人意。

  为了忠实呈现整个研究经过,我谈论熊猫政治的篇幅势必跟谈论熊猫本身一样多。保护项目永远逃不掉政治与科学的分歧,所有谈这类项目的书都应该反 映两者之间的互动。但是在为了抢救鲸鱼、犀牛及其他命运受公众关注的物种而奋斗的记录中,往往对保护的真正矛盾避而不谈,人类的贪婪与冷漠才是最根本的问 题。熊猫已经成为一种高利润产品,本质上跟大象没什么区别,因此也暴露出某些个人与组织不可告人的本质。确实,无论是在科学研究或保护工作中,政治阴影都 会对熊猫项目构成干扰,隐瞒这一点,对熊猫就极不公平。我知道任何记录都难免失真,这使我不愿下笔。批评难免惹来不愉快,不被人接受,甚或造成误会。只以 观光客身份或短期出差到过中国的读者,对这个国家的印象,可能跟我大不相同。然而,那些从事教师、记者或其他职业的人,要是在中国居住或工作超过一年,或 许能认同熊猫项目面临的困境。但不论读者的背景为何,我都希望能使大家更关心熊猫的命运。

  与熊猫相遇

  有人以为,只要能把目前数百万种动植物的物种多样化状态保持到下个世纪,破坏就会终止——但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们至少要把我们的经 验做成记录,希望我们的作品能唤醒全人类的慈悲心,鼓励保护物种的行动。即使在道德至上的世界里,破坏也不会终止,但至少人类精神经过一番洗心革面,我们 可以用更高尚的情操看待自然。我们可以调整价值观,更动优先秩序,建立一套谴责废弃物并制止无必要破坏的大地伦理。激情和雄辩都无法造成这样的改变,一定 要先更新对自我的观念、重新设计人类的求生策略才行。

  或许在某些细微的方面,熊猫能帮助我们改变观念。它表面上的单纯让我们观察到它吸引人的特质。熊猫跳脱出它高山上的家园,成为世界公民,它是我 们为保护环境所付出努力的象征。它虽然体格肥硕似熊,却独具创作的天分、艺术的完美,仿佛专门为了这项崇高的目标而演化成这种模样。圆圆的扁脸、大大的黑 眼圈、圆滚滚逗人想抱的体形,赋予熊猫一种天真、孩子气的特质,赢得所有人的怜爱,令人想要拥抱它、保护它,而且它又很罕见。更何况幸存者往往比受害者更 能打动心弦。这些特质,造成了一个集传奇与现实于一身的物种,一个日常生活中的神兽。

  我们能跟熊猫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演化历程发生交错,是我们的运气。我认为,万物皆值得我们欣赏与尊重,我们不能硬给不知价值为何物的动物定一个 价格。但失去熊猫的意义,似乎还是超过失去樱草花(primrose)或水虎鱼(piranha),因为它是坚忍不拔、反抗命运的象征,能激起我们怜悯或 佩服的共鸣。如果失去熊猫,我们就再也看不见它黑白相间的面孔,它的演化将宣告中断,它独特的基因密码将毁灭;它的名字很快就跟博物馆里尘封的档案中其他 数千种灭绝物种一样,没有什么意义,只留下一个佶屈聱牙的学名“Ailuropoda melanoleuca”,意为“黑白相间的熊猫脚”。再经过几个 世纪的疏离,我们就只剩几件纪念品、几根大骨头、几块褪色的毛皮。熊猫的生命完全被遗忘,跟恐鸟(moa)或猛犸(mammoth)一般,被剔除在人类的 集体记忆之外。对如此不寻常的动物而言,这是多么可悲啊!当然,生命都是倏忽无常的,盛世终会没落。但数百万年前,人类的演化尚未完成时,熊猫就生存在地 球上,它们是生存竞争中的成功者,比起很多其他在冰河时代大变动中消失的大型哺乳类都生存得久。这一物种灭亡的时间不应来得那样快。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熊猫漫长的演化史上极为重要,也是文献最详尽的时期。这期间的事件若不逐一记载,难免会被遗忘。我以科学使者的身份前往中国,去了解和记录,为一种不能言语的生命充当翻译,把熊猫的生存状况留诸后人。这本书就是那笔遗产的一小部分。

  追踪大熊猫的日常

  熊猫每天花在摄食竹笋以及茎叶上的时间,分别是多少?珍珍离营地近时,我们从帐篷监听她很方便。凯通常轮第一班值夜,我先睡,然后接班看守到天 明。我静静坐在桌前,五月的夜还很冷,炉子里生着火,屋顶上雨声滴答。人家说雨季要六月底才开始,可是我们山谷里已经乌云密布,到处水花四溅滴落。煤油灯 投下柔和的光线,一只灰林鸮(tawny owl)在暗处呼呼啼叫。我面前的书桌上,摆着无线电接收器,定在珍珍的频率,纷乱的信号告诉我,她在深夜里不 停移动,就跟初春时一样。漫长的夜被阅读、写作、喝茶填满,可是并不寂寞,因为凯就在我身旁,还有大胆的姬鼠(Apodemus)成群结队在我脚边跑来跑 去,数量多到令我确信我们家一定是公认的上等住宅区。黎明时分,我出去看看天气,雾里没有风,紫色的杜鹃花泛着冷冷的光,像是冰块做的。

  凯继续白天的监听,我到林子里去,树枝和竹子都在滴水,我跪在地上,仔细观察一个熊猫的摄食点,这儿密生着蕨、蛇根草(snakeroot)、 野樱草(cowslip)、荨麻(nettle)、舞鹤草(false Solomon's seal)以及其他我在新英格兰的树林中熟见的植物。我检查 并测量熊猫吃剩的残余物,搜集任何可能解答我满脸疑问的资讯。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我对竹子的着迷,跟学屠龙之技一样无用,跟看树苗长大一样刺激。虽然资 料本身往往没什么意义,但它们可以成为推理和新观念的出发点,提供新角度,在此则有助于了解熊猫及其自然世界。

  我常希望有个可以讨论研究方法、分享知识与理念的中国同事。这也是我来中国的一个目的。但营地里五位编制内的研究员,几乎都只是例行公事,例如 用无线电确定熊猫的位置,他们从来不提问题。营地里毫无“格物致知”的做学问气氛。有一种有趣的周期性现象,固定每月出现一次,每当二十四小时监听熊猫无 线电信号的工作即将开始时,工作人员就纷纷发作肠胃不适、脚瘸、头痛、牙痛及其他毛病。我理解他们宁可喝喝茶、听广播连续剧的心境;毕竟他们生活在这么恶 劣的环境里,只有一点点津贴,搜集的资讯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我知道,强迫不感兴趣的人工作很容易,却不会做出好科学。有次我告诉王梦虎:“美国有句俗 话说,你可以牵马到水边,但不能逼马喝水。”我需要有创造力、能随机应变的同事,但中国的制度倾向于压制这种人。有本一九七四年出版的大熊猫研究论文集, 开宗明义就是一篇题为“深入开展批林批孔,坚持社会主义革命”的社论,这种口号对提升科学研究的水准,恐怕没什么作用。总而言之,始终被当作客人,没有资 格分派工作,我觉得是件很沮丧的事。发号施令、指出别人搜集资料方法上的错误、发表知识时表现得不够谦逊,都会被认为傲慢——这是个很严重的罪名。我已经 被冠上“骄傲”、“颐指气使”等形容词。例如有一次,我发一通电报给霍华德·奎格利,说他不应该给巴西的大水獭配戴无线电颈圈,卧龙总部不知怎的,将其解 释为我不准霍华德结婚!这类事件表面上好像无关紧要,甚或很好笑,却塑造着众人对你的印象。

  珍珍的故事

  山顶上的桦树,五月底、六月初才抽芽,细细的箭竹笋从青苔下钻出来。但五一棚的春天已结束。我每天上山找熊猫,四围的森林在雨中蓊翠碧绿。野樱 的花瓣飘在风中,像迟到的雪花。野花并不显眼,延龄草(trillium)、点地梅(Androsace)、鹿蹄草(pyrola)等,一片旺盛生机中, 尽是含蓄的白色。角雉(tragopan)已孵出雏鸟,咯咯叫的鸟妈妈领着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球儿在竹丛中穿梭。山径旁不时有缀满极漂亮黄、褐、绿斑点的毒 蛇菜花烙铁头(Trimeresurus)出没;还有中国人称为石龙子的蜥蜴(skink)急急跑过。

  五月二十七日。我整天沿着山坡边上走,踩在海绵一般的地上,没有脚步声。我的接收器调到一九四,珍珍的频道。信号大声而持续,我估计她就在附近 的竹丛里。我试着看透竹林,但只看见青苔密布的岩石、树干和中间的迷离阴影。我坐在一小块空地上等待。云垂在谷中动也不动,铁杉树枝浸透雨水、沉沉下坠, 连静止的空气都弥漫着悲伤。几分钟过去了。我试着想象熊猫在竹林深处的生活,总在竹叶密密围成的圆拱之下,云雾之外。竹茎碰一下,就是一阵骤雨;熊猫如果 有主题曲,一定是那首《雨滴不断打在我头上》(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

  山下传来的声音忽然改变了林子里的气氛——折断竹笋的咔嚓声,接着是剥壳的窸窣声、嘶嘶声,最后是珍珍大嚼笋心的响亮声音。她进食已好几分钟 了。熊猫的嗅觉很敏锐,她是否会察觉我的存在,瞬间消失呢?可是不,她悄无声息地转往山顶。我先以为她已溜走,然后又欣喜欲狂地发现,她坐在一道薄薄的竹 幕后面。她侧身用前掌的钩爪把竹笋扳过来,利落地在基部将它折断。然后坐正,斜捧着笋,咬住笋壳,嘴往旁边拉,前爪一边转、一边往下扯,就把笋壳剥了下 米,往旁边一丢。她先咬几口,笋心放在嘴角,像高速削铅笔机似的,一会儿就愈变愈短,不见了。她四下张望,又看见一根笋: 从剥壳到咀嚼,一分钟不到又吃 完了。接着第三根,她的动作冷静而井然有序,跟周遭环境和谐一致,但又非常流畅迅速,好像时间不多似的。

  我看着她吃,对她的敏捷留下深刻的印象,前掌与嘴巴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浪费一个动作。演化使熊猫充分适应以竹子为食的生活。它们有第六根手指, 一根强劲有力的加长腕骨,亦即桡侧籽骨,具有大拇指的作用,处理竹笋或竹茎都极为理想,直径仅零点几英寸的箭竹也难不倒它。食指与“伪拇指”的肉垫上有个 不长毛的凹槽,竹茎就用这部位钳住。熊猫典型肉食动物的齿列,已调整到适合压碎与研磨坚硬的食物;不只臼齿,连部分前臼齿也是又宽又平坦。头颅超乎寻常地 宽阔,头盖骨上有一块突起的骨头,支撑有力的下颚肌肉。熊猫是演化上的大成功,但成为食竹专家,也减少了它在其他方面的选择。乍看之下,无须做选择或许使 它比大多数动物更自由,但演化也剥夺了它的创新力,把它囚禁在生态环节上的一个定点,无法改变。珍珍术业有专攻,固然使我赞叹不止,但我也为整个熊猫物种 的悲剧历史和她的无助而感慨。她已落入无情命运的掌握。

  珍珍抬起鼻子,似乎在品尝空气,显然她已发现了我。她灵活地站起身,绕过竹荫,走到一条通往我所在空地的小径上。她又羞怯又勇敢地走向前。黑色 的腿隐入暗影中,带来一种幻觉,像一盏明晃晃的灯笼飘向我。她走到距我三十五英尺的地方,停步,头点了几下,发出警觉的鼓鼻声,她的不安与我的不安形成一 种共鸣。我在她脸上找寻下一步行动的预兆,可是她面无表情,没有热情或温顺。这头熊猫并不引起亲切感,只给人一种像冷杉或山峦般的永恒感,自成一个整体, 句点。

  珍珍不擅长自我表达,她内心的情绪都不形于色。她已经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我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她专心朝我这方向望了一会儿,就退回竹 林边缘,靠着竹茎坐下,发出不安的低吼,这么大的动物发出这么软弱畏怯的声音,实在奇怪。她半坐半卧,前掌放在圆滚滚的肚皮上,好像在沉思,有佛陀的神 韵。她的吼声逐渐变得低柔,头垂到胸前。从她身体有节奏的起伏,可知她已泰然自若地睡着了。

  虽然珍珍刚吃饱,陷入消化的昏睡状态很正常,但我完全没想到,她会在我面前入睡。那颗硬邦邦的阔脑袋里,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直觉和推理?熊猫对世 界有其看法,我也有我的看法。熊猫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遇见猩猩或老虎,我可以借着它们表露的情绪,把我与它们的关系做一定位,因为好奇、友善、厌烦、 不安、愤怒、害怕都会经由脸孔和身体传达。而珍珍和我纵使近在咫尺,却又似远隔天涯。她的情绪无法看透,她的行为令人不解。智慧的洞察力可以使感情经验变 得更丰富。可是在珍珍面前,我极可能落得入宝山空手而还。我要了解她,唯有把自己也变成一头熊猫,忘了我自己,全神贯注在她身上许多年,直到获得全新的观 照为止。但我很少遇见珍珍和她的同类,虽然我对这类生物能获得一点科学研究的心得,却掌握不住她的存在。我甚至不知该从何着手。熊猫是答案,但问题是什 么?

  珍珍不久就醒了,也不看我一眼,毫不犹豫就往山上爬,忽然没入阴影中,消失得跟来时一样快。我仍坐着,不愿惊动她,不论她在何处,希望能使这一 刻更持久。雨水在叶间低语,树顶传来一阵遥远的浪涛声。我在这块空地上待了多久?时间不止一种计量方法。我完全受珍珍吸引,脱离了过去与未来,直到她解除 我们相遇的魔咒,留下一份比任何回忆都更强烈的情绪。

  诗一般的山中生涯

  十月十五日,云层终于开了,露出几小方蓝天。我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离开,随便到哪儿都可以;我想念不受拘束的自由。匆匆吃罢早餐,我前往臭水沟 的东界,那是个我没去过的地方。我翻过一段很长的山岭,来到一个斜坡,坡上没有竹林或冷杉林,长满水藓和枝干虬结的杜鹃,在此行走,好像膝盖以下都埋在吸 饱水的大海绵里。离开营地四小时后,我终于抵达山谷的东缘,海拔约一万一千英尺。一片浮云闲闲徜徉在南方一座山峰上,臭水沟被另一片云罩住。山谷边缘有条 动物出没的小径,我找到羚牛和豺的足迹;多日前的粪便也显示熊猫曾经路过。这儿是竹林生长的上限,竹茎只有二十英寸高,东一片、西一片长在草甸上,在青草 和白色常春花中间。我脚边是一道很深的溪谷,几乎垂直向下。西北方峥嵘的山岭像冰山漂浮在云海上,圆滚滚的山峰则令人联想到鲸鱼。云、天空、杜鹃树叶在阳 光下闪成一片刺眼欲盲的波浪。山峰上有两只老鹰御风滑翔,在风中长鸣,它们的叫声在无限的空间中如此薄弱。我在这儿感到了解放;我想向老鹰喊出心中的讯 息。

  几年前,我跟几名亚诺马密(Yanamamo)印第安人一起穿过亚马孙雨林,向北方巴西与委内瑞拉边界上的内布利纳(Neblina)高原走。 数日后,地势笔直上升,林木无法生长,灌木和草甸占了优势,视野豁然开朗;我们下方是一片树海,向地平线汹涌翻腾。印第安人没来过这地方: 他们一辈子都 生活在阴暗的森林里,最远的地平线只到围绕他们田地的树墙为止。每个人都爬到岩石上,跳上跳下,挥舞双臂,大声呼啸。我现在明白他们的心情了。我回头走下 山谷,回营地去。山顶上的奇妙时刻逐渐淡去,但我从中获得了新的活力。那天晚上,我在日记中写道:“今夜我看见星星。”

  长书摘

  竹子开花实录

  一九八三年至一九八五年竹子大规模死亡的危机,干扰到我们在卧龙和唐家河的研究工作。

  一九八三年春季,我们对各个熊猫栖息地做了一项调查,当时我就注意到,位于卧龙西南的宝兴县,箭竹已开始大规模开花,这是大约四十五年一度的周 期性事件。开花以后,竹子会在几个月内集体死亡,重新从种子生长。由于箭竹是熊猫偏好的食物,这种竹子死亡会在它们的世界里造成饥荒。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 期,岷山的竹子开花,饿死了很多熊猫。我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防范悲剧重演。那时我就怀疑,竹子死亡可能不限宝兴一地而已,果然,我回到卧龙就发现,那儿的 竹子也都在开花。竹花使竹林变为褐色,仿佛满生高大的秋草。四分之三的箭竹都濒于死亡,但还剩一些绿竹,足够熊猫吃上好几个月。我放下心来,卧龙的熊猫还 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即使剩下的箭竹明年也开花,熊猫还可以吃海拔较低处的拐棍竹。但拐棍竹也可能开花。为监视竹子的状况,除五一棚原有的一个小组外,又 在偏远的山谷增设两个监视小组。

  我们非常关心其他山区熊猫的情形。虽然我们对熊猫活动范围内其他地区的竹子开花状况所知不多,不过我们假设整个邛崃山区的箭竹林都有波及,并已准备发起大规模的救援熊猫行动。

  林业部反应迅速,令人佩服。在副部长董智勇的领导下,他们主导了几项行动,其中包括筹建救济营,为受灾熊猫开放临时收容站,受灾熊猫在此接受训 练,做好准备回到野外,重新适应野生环境。每个有熊猫的县都成立一个委员会,由副县长领导,协调救援工作。由四到六人组成的救援队,开始在山区搜索受灾的 熊猫,救助它们。多个热心参与的公社,也纷纷自组救援队。凡是发现受灾熊猫并带救援队前去解救的村民,可以领到相当于一百美元的奖金,这是很可观的一笔 钱。官方还严禁当地人砍伐熊猫栖息地的竹林,关于拯救熊猫的宣传深入人心。

  ……

  我在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时代》杂志上,读到一篇有关卧龙熊猫的报道。文章说熊猫深受消化不良之苦,因为它们已开始吃普通的草。两头熊 猫业已死亡。“中国科学家在WWF协助下,着手采取紧急措施。一个办法是把烤猪排和羊肉放在山坡上,盼望熊猫能改变它们吃素的习惯。”

  我一回到卧龙,就跟胡锦矗等人开会,讨论目前的危机,我也向他们求证《时代》杂志报道的正确性。对,秦自生在熊猫粪便里发现了草,但只是局部小 范围。也不对,卧龙的熊猫都还活得很好,没有消化不良,也没有死亡。对,他们散布了一吨多的猪骨、羊头及内脏等,企图把熊猫诱到拐棍竹林里。但在我看来, 时机到了,熊猫就会自动下山,就像过去一样。它们不大可能找到那些骨头。反倒是便宜了黄鼠狼、貂及其他小型动物,平白捞到许多肉吃。

  我请康韦配合中方的计划,帮忙设计一种小型临时收容站。杜伦赛克也拟了一套急救方法,救治不能行动的熊猫,例如可以给它们喝糖水,快速补充体 力。我把这些资料交给领导。有人告诉我:“只要政府把钱拨下来,我们就可以计划兴建收容站。”显然他们对便宜的设施不感兴趣,我的推断太马虎了。

  我的生活很容易就回到五一棚的冬季常规。每餐都听到田致祥热情的招呼:“吃饭,乔治。”晚上大家挤在一起,围坐火旁。白天我大多在巡视箭竹林, 现在竹林里只剩焦黄、脆裂、叶子掉光的枯枝。我跋涉到很远的地方,把还没有开花的竹林登记在地图上,发现转经沟山谷里还有一大片绿竹林。戴有无线电颈圈的 熊猫,几乎都集中在那一带。

  ……

  虽然调查很快结束,但已证实还有不少未开花的箭竹。更重要的是,海拔较低处有其他种类的竹子,可供熊猫作替换性的食物来源。我相信卧龙熊猫撑得过这场竹子大规模死亡的劫难。

  但报纸对卧龙在一九八三和八四年的情况,却持不同的看法。新华社称,中国野生保护工作人员抓到一头挨饿的老年大熊猫,把他安顿在熊猫农场,希望养胖一点。

  这头熊猫年约十八岁,取名桦桦,他是在卧龙自然保护区的山坡上寻觅食物时,被烤牛肉和羊肉诱进笼子的。

  他跟其他年老体弱的熊猫一起关在核桃坪农场,直到目前因箭竹提早开花而起的饥荒结束为止……(香港《虎报》)事实上,桦桦是我们一头供研究用的 熊猫,在竹林茂盛的地区被捕,当时十分健康。占地七百七十平方英里的卧龙自然保护区主任赖炳辉日前表示:“此地熊猫面临饥饿而死的危机。”

  ……赖炳辉还说:“它们几乎没有东西吃,有的甚至虚弱得无法去找食物。卧龙百分之六十的熊猫都濒临饥饿边缘。身体过于虚弱之下,它们往往沦为掠 食者的食物,或摔下悬崖……”(《洛杉矶时报》)我一九八五年离开熊猫项目,距竹子开花已两年,但卧龙剩余的箭竹都还没有死亡,跟我预期正好相反。援救小 队没有找到一头挨饿的熊猫;村民也不曾因通报熊猫落难而领到奖金。五一棚的研究小组密切监视之下,并未发现任何熊猫面临困境的证据。

  偏好的食物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三,竹子的来源也突然局限于分散的小竹丛,熊猫如何适应这样的改变?肯·约翰逊和他的中国同事找到的答案很平凡。熊 猫还是跟过去一样地生活。它们待在有箭竹的地方,还是春天吃笋、夏天吃叶、冬天兼吃老笋和叶。它们日常活动的时间表毫无变化。它们甚至并没有扩大活动范 围;只是现在不再绕行广大的竹林,而直接从一丛竹子走到另一丛竹子。威威、貔貔、龙龙、珍珍都留在原来的领域里,不过把活动集中在若干新的点,当然都是有 未开花竹子的地方。有一次,貔貔走了七天的长路,离开势力范围,远征东方的一座山谷,好像去调查状况似的。显然剩下的箭竹还足够应付熊猫的营养需求,因此 它们除了春笋之外,对拐棍竹林大致上还是不屑一顾。

  仅有一头雌体的表现与众不同。她是亚成体,名叫莉莉,在竹子开始开花后一年,也就是一九八四年四月,戴上无线电颈圈。一个月后,她往东北方迁移 了九英里,那年只有两次短暂回到五一棚地区。我们只能推测,她可能跟貔貔一样,偶尔离开远在牛头山的老家,出来看看,或者因为尚未成年,还没有安顿下来。

  桦桦的行为也很不典型。他被释放以后,大多时间都待在拐棍竹林里。他偏爱的食物跟其他熊猫不同。关着的时候,一直用拐棍竹喂他,或许他就此养成食拐棍竹的习惯。

  箭竹短缺之下,熊猫有三种选择: 扩大活动范围,移居到别处,或改吃另一种竹子。竹子大举开花死亡后,五一棚附近剩余的竹丛,并没有立刻跟进 (到一九九一年底,它们都还活得好好的),虽然到了一九八五年,盗猎和自然死亡已使这一带熊猫十不存一,数量较一九八一年大幅减少,但它们可能还是把这批 有限的资源利用到了极限。直到竹子死亡三四年以后,在一九八五到八六年间的冬季,和一九八六到八七年间的冬季,唐·里德发现熊猫有改变进食习惯的迹象。它 们吃了较多的箭竹茎,对现有的资源做了较完善的利用,冬季它们也下到低海拔的地方吃拐棍竹,这是过去没发生过的事。卧龙的熊猫很幸运,在危机的时刻,大多 仍能留在老家,只需调整食物种类。

  一九八七年,箭竹苗还只有四五英寸高,像一片绿地毯。它们还太小,不能充当熊猫的粮食,冬季更是被大雪完全掩盖。但是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它们就会再次长得又高又壮,满山遍野,提供熊猫食物和庇护。

  卧龙以外的某些地区,熊猫就不见得那么幸运。

  竹子一九八三年刚开始开花时,我在宝兴县,次年冬季,我获准再回去一个星期。一九八四年一月二日,云层低垂,山坡上有一层薄雪,胡锦矗、另外两 个中国人和我来到宝兴。官员给我们做了危机的简报。虽然还没有熊猫死亡,但每个人都很担心。县境内估计有两百头熊猫,是熊猫的重点产地。这儿占地四百平方 英里的箭竹已死了九成,其他种类竹子占地仅三十平方英里,大多靠近农地。已有报道称,几头熊猫出现在村落附近,吃青草、玉米茎,甚至是皮夹克等不典型的食 物。

  前一年春天我们到过的硗碛伐木营区,气温冷入骨髓,房间里唯一的取暖设备就是一个铁制的小火盆,放了几块热炭。我们排队到厨房窗口,领一碗配有炒蔬菜的粥。公共食堂冷得像冰库,没有人在此流连,反倒是门外暖和些。但外头又有扩音机,连续几小时播一些震耳欲聋的噪声。

  河谷里的箭竹林多已死亡,但其他低海拔的竹子都还很茂盛。这儿的熊猫应该没问题。但是住在西河谷的熊猫,据说已有危机。

  ……

  受人喜爱的熊猫在偏远、积雪的深山里挨饿受苦的消息,引起全世界的注意与想象。在战乱与环境灾难泛滥的世界里,解救熊猫是一个人人可以理解的问题,直接、明确、容易处理。凡是中国所发布与熊猫危机有关的消息,都立刻成为国际新闻。

  强调熊猫困境的新闻标题不断见报:解救熊猫……竹子短缺,大熊猫受威胁……救援大熊猫工作进行中……熊猫情况危急……解救大熊猫紧急措施……食物驰援饥饿的大熊猫……熊猫救急基金……亟须更多资金支援大熊猫救济计划。很多新闻报道强调死亡或获救的熊猫数量:

  ——截至目前,本次活动已救助了十四头患病或挨饿的熊猫。

  ——新华社与《光明日报》引用林业部副部长董智勇发言称,野外已发现二十一头熊猫尸首,还有六头在被发现后死亡。新华社报道指出,董副部长还警告说,饥荒可能进一步恶化。救援工作至少要持续十年。

  ——保护专家声称已成功救助八十头大熊猫。

  ——去年开始的饥荒,已导致四十二头大熊猫死亡。还有几篇新闻报道强调当地人民关怀熊猫的动人故事。例如下面这则,刊登于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四 日的香港《虎报》: 一头大熊猫造访种漆树的山农老李(Li Huaxian)的木屋,这位不速之客吃光了主人家中所有的白米,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野外。

  这在四川省宝兴县是常事,因为这儿是世界珍奇动物大熊猫的故乡。

  硗碛镇的猎户老张(Zhan Jiliang)收起猎枪,把三头猎犬送给别人。他心甘情愿为大熊猫这么做,虽然这代表他每年的收入会因此而减少一千元人民币。灾难之后必然出现求救的呼 吁,不论孟加拉的水灾、埃塞俄比亚的干旱,都会激发大众的同情心。密集宣传的结果,捐款自中外各地不断涌来。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七日的《新闻日报》 (Newsday)写道: 各级政府全力投入保存熊猫物种、所费不赀的远程目标。去年,中央政府拨出相当于四十一万美元的经费援助熊猫,四川、陕西、甘肃 各省政府又提供十万美元的地方基金。今年,中央政府承诺提拨一百万美元的运作经费,并以相等金额建设熊猫饲养场和繁殖场。今年四川省政府还要提供十万美 元。

  中央政府承诺,至少未来两年内,会维持目前的经费水准。国境内的个人与机关也都慷慨捐输。两百万铁路工人一共捐出二万三千美元。用熊猫作商标的 企业包括糖果、电池、保温杯、卫生纸、喷雾器、热水瓶等,也都捐了钱。书法家和画家捐出他们的作品。上海市五十万学童举行“熊猫捐款日”。《中国建设》杂 志刊登了唐山一所幼儿园的孩子写的信:“附上的钱是爸爸妈妈给我们的压岁钱,可是我们要把它送给大熊猫,让它们也可以住在美丽的幼儿园里。”

  海外援助接踵而至。香港海洋公园为救援熊猫运动捐了约七万五千港币。WWF日本分会捐赠二十辆小货车,日本政府也捐了大约二十三万美元。《旧金 山纪事报》报道称:“周二白宫一项仪式当中,南希·里根代表接受一张9589.93美元的支票,这是美国学童‘捐零钱救熊猫’活动的捐款。第一夫人将于四 月二十六日陪同总统访华时,把这张支票转交给北京的中国官员。”

  一九八四年初,媒体把这条新闻炒得热闹无比,我先到卧龙,接着去宝兴,最后到唐家河加入新成立的研究计划。对于这个在我看来不过是局部性的危 机,受到如此过分的宣扬,我开始感到不安。即使只有一头熊猫挨饿,当然也构成悲剧。但是如果大规模的救援作业,把熊猫生存未受威胁的地区也包括在内,对它 们其实是弊大于利。一九八三年十二月十六日《中国日报》报道: 四川省林业厅宫副厅长称,最近已发现更多患病和挨饿的大熊猫。

  他说,十一月底在青川县唐家河发现一头死亡熊猫,才六个月大,体重四十公斤。兼任该省熊猫紧急援助小组副组长的官副厅长指出,这是十月迄今中国发现的第五头死于饥饿的熊猫。

  第一具熊猫尸首于十月初在四川省平武县发现……这则新闻与事实不符,我知道唐家河没有竹子短缺的问题,没有熊猫挨饿。我得到的消息,平武县那头 熊猫的死因不明。显然所有的熊猫死亡都列为饿死。这是第一次有救援队入山,老百姓把所有的熊猫尸骸都向官方呈报,因此死亡数字必然偏高——而我们无从得知 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死于饥饿。

  事实上,我对平武县所谓的危机感到很尴尬。箭竹不是那里主要的竹种,其他品种的竹子大多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花,现在已经重生。但正如我们 前一年在九寨沟看到的,当地竹子一波波死亡,目前仍在继续。很多中国记者来唐家河采访,他们都谈到平武县的熊猫危机,但没有人实地去勘察过;他们只访问了 县城里的官员。紧急状况喊了一年以后,还没有生物学家对实际状况做一评估。我一直想要做这件事,但直到一九八四年六月,胡锦矗和我才得到许可,到那儿做为 期一周的调查。

  ……

  我写了一份报告给WWF,对这次调查的所闻所见做了一个总结:“虽然邛崃山脉的竹子大规模开花,但平武县在一九八三年不会出现竹子大举死亡的问 题。一九八二年,若干海拔超过二千九百米的山区有开花现象,可能会造成区域性的食物短缺,但没有其他问题。熊猫所面临的困境,仍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竹 子大规模死亡留下的后遗症,并未出现新危机,而且很多新竹苗经过十年,已经长到五十至一百厘米的高度,可以再度成为熊猫的食物来源。”

  肯·约翰逊曾在一九八六年对这个地区做过广泛的调查,他的报告得出了类似结论,并指出“某些地区的竹子再生状况极佳,为这些地区未来熊猫数量增加奠定良好的基础”。

  平武之行使我更加确信,救援计划的协调有问题。中国倾力动员所有的资源,做得非常出色。但北京的领导只下达命令和到成都开会。省级领导对各县发 号施令,县级官员再把工作分配给基层单位,而这些人并不了解实际需要什么、缺乏什么,或怎么执行工作。他们靠有限的资讯行动,没有详尽的指示,各县各搞各 的。宣传中说所有的熊猫处境危急,各县深信不疑,竞相组织没有必要的救援队。更有甚者,大笔金钱突然涌来,每个县都要分一杯羹,管它有没有危机。王梦虎谈 到北京在协调上遭遇的困难时说:“远水救不了近火。”

  令我很不愉快的是,一九八四年,唐家河的竹子尽管一点问题都没有,却建造了一套长期圈养熊猫的大型设施。平武建了两座小型设施。位于唐家河北方 不远的甘肃白水江保护区也盖了一座大的,花了一百多万美元。《中国日报》报道:“这座农场有八间附空调的饲养室,八间游戏室,熊猫宝宝的育婴室和厨房…… 农场上的兽医院有X光室、实验室、独立的病房和药局。”四头被捕获的熊猫幼崽已搬迁进去了。

  卧龙兴建研究中心这件事,而非它在协调各界帮助熊猫的努力——这才是建研究中心的初衷——对其他县城和保护区造成了刺激,他们不思跟卧龙合作,反而竞相要求同样的待遇。这种做法不仅滥用了有限的保护经费,对熊猫更是一种虐待。

  援救作业始于一番好意,结果却令人遗憾。中国人到一九八四年底终于有所觉悟,试着纠正错误。美联社特派员莫特·罗森布卢拉(Mort  Rosenblum)在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三日的《达拉斯新闻晨报》(Dallas Morning News)写道: 中外专家都指出,如今最后的野生 熊猫被逼退到面积日益缩小、犹如孤岛的山顶,因盗猎者布置的致命猎套而面临死亡阴影,这些威胁其实远比目前大肆宣传的竹子饥荒更为严重。

  林业部保护处主任王梦虎说:“最严重的问题是我们有些研究人员工作态度不严谨,知识又不足。但我们决心克服这个问题。”

  有关机关现在承认他们高估了饥荒的严重性,但它仍构成问题。卧龙的保护问题仍然棘手。虽然竹子死亡对这儿的熊猫影响不大,但保护区内的人类活动 仍持续造成重大冲击。当时保护区内有两个公社,总共有六百四十七户人家,人口多达三千七百人。山谷的坡度陡,开发成农田的利用价值不高,因此政府每年必须 赈济许多吨谷物,弥补收成的不足。村民赖森林为生: 伐木、采草药、杀野生动物取肉、麝香、皮革。熊猫的栖息地不断缩小,还有很多熊猫死在盗猎者的猎套 中。

  比利时根特大学(Ghent University)的罗伯特·德·武尔夫(Robert de Wulf)比较了一九七五年和一九八三年对卧 龙拍摄的卫星照片。八年之中,十四平方英里的森林被摧毁。没有人知道有多少熊猫死于猎套。显然,即使在中国最大、最著名的一个保护区内,熊猫的未来仍是风 雨飘摇。

  林业部拟了一个保护森林的计划;把保护区上下二百八十二户人家迁到别处。首要之务是迁出最接近熊猫栖息地的一百户,一共五百九十人必须搬走,他们留下的废耕地要复育树木和竹子。我听说,保护区的居民没法子全部迁出,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们。

  为吸引老百姓迁往新屯垦区,政府要为他们建筑全新的水泥砖房;兴设小学和中学;建水力发电厂供应电力,以便取暖、炊煮、照明,减少对木材的依 赖;为发展畜牧而创造更多草地。事实上,必须以破坏十分之一的保护区作为交换,才能改善那些处于危急状况下的熊猫栖息区。由于新屯垦区发展农耕的潜力也有 限,而且有一部分已经被开发,所有这些新屯民要怎么维生,还不得而知。

  中国向世界粮食计划署(WFP)求助,后者同意提供总值七十万七千美元的大米和植物油。这些食物要当作一种补偿金,付给徙居的人家和前来建筑房 屋、在光秃的山坡上植树的工人。此外,阿兰·泰勒也指出,竹子大规模死亡正好提供一个大好良机,重建遭伐木破坏的森林。茂密的竹林会妨碍森林再生。但现在 既死了那么多竹子,种下的树苗更有长大的机会。WFP提出的计划颇为可行,不过没有人知道动不动得了当地居民。政府要处理少数民族事务,远比处理汉族事务 棘手。而并非所有的人都热心支持这项计划,杰夫·萨默(Jeff Sommer)在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七日的《新闻日报》上指出: 保护区主管赖炳辉称: “跟人住得这么近,对熊猫是不好的。”……

  政府若受到压力,当然也可以表现得跟所有其他政府一般强硬。它之所以没有采取强硬的立场,显然是对卧龙不服从政府命令、犹图顽抗的农民有所顾忌。

  三十五岁的李大兴(Li Tiaxing)说:“我们不搬家。我们生在这里,就要留在这里。”

  但赖炳辉说,这次政府是当真的,农人们不久就会觉悟。“他们现在还不相信,因为迁移费才刚开始筹措,我们准备一步步完成这件事。最后他们会全盘接受的。”

  现年三十二岁的村民小杨说:“我们在这儿住了很久,久到没有人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看不出为什么要为几只动物搬家。”第一回合的冲突,卧 龙的农民获胜。他们不肯搬到由WFP提供资金专门为他们兴建的新家,这些房子大多仍然空着。更有甚者,他们用卧龙森林里砍来的木材盖了新房子,万一真的非 搬不可,这样可以向政府多要求一点补偿。很多为这项计划而种的树木,不久就因乏人照顾而枯死,竹子则被山羊吃了。卧龙的人口继续增加,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末,已超过四千二百人。

  我于一九八五年初离开熊猫项目时,危机尚未结束。事实上,危机永远不会结束,因为熊猫的生存总受到某种威胁。我知道它们撑得过最近这次竹子死亡 事件,但盗猎行为才是熊猫最为迫在眉睫的威胁,而对栖息地的保护也不过刚起步。无论如何,保护熊猫必须采取哪些步骤已是显而易见,只等着实施。肯·约翰逊 计划协助中国研究人员调查熊猫数量,唐·里德不久也要加入卧龙和唐家河做研究。WWF希望继续通过不同方式,参与包括草拟管理计划在内的工作。

  因此我怀着对熊猫的真挚祝福离开了。我的祝福中不掺杂浪漫的幻想,也不企图故作乐观,掩饰绝望。虽然重大问题还没有解决,政策与落实之间也还有 很大的鸿沟,但中国人业已证明,他们在强大的社会压力、工作难以推展的困境下,仍然关心熊猫,愿意帮助熊猫。我希望中国人在保护熊猫时,也能把他们赖以通 过历史考验而成为一个伟大民族的达观、坚毅和务实等传统特质发扬光大。

  完成一个项目,结束人生中一个自己曾全心投入的阶段,难免会觉得惆怅。我会经常回味我所见和亲身经历的一切,永远在心中保留一个熊猫的世界。我 会经常想念在四川共事过的许多伙伴,他们待我的耐心、和善、沉默的支持,随着时光流逝,或换在不同的时代,可能会发展成恒久不变的友谊:现实会很快变成梦 想。但至少我还能透过别人的观察,追踪熊猫的未来发展。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