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人和丑事的悲鸣 人性与家族的宿命——读孙艺鸣长篇小说《葬礼上的战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6月22日16:43 陈德胜

  读完孙艺鸣的长篇《葬礼上的战争》我有几点感慨:一是原始性冲动的延续,并且连绵不绝。二是原始性冲动不因时代而改变,只能随着时代的变化增加了新的内涵。三是生死轮回,一个家族的咒语无法被打破。四是没有人是绝对干净和逃脱,只是没有遇见合适的机会。五是其身修为决定着是否善终!

  八十年代孙艺鸣就开始了小说创作,当时的背景是文学大潮,我们也彼此熟悉。他上过石家庄一家机构所办的文学讲习班,那时候他写的最多是小小说,时常见诸报端。后来他由于生计中断了写作,近些年由于他丰厚的文学底蕴和生存历练,他的中短篇小说,他的长篇小说竟一发不可收。我称他为“归来派”小说家,他生命里的那种创造力无法消弭,且随着岁月的增长其文学创作呈现出新的面貌。他小时候随父母到了石家庄,后来“文革”期间又随父母回到了元氏农村,落实政策以后他又回到了城市里,现在他又回到老家盖了房子,时常在那里生活和写作,所以他熟悉农村和农民。生命里涌动的激情,最终会爆发的,他是一个有准备的人,写作是一种精神的延续,所以,他能敏锐地洞察到一个家族葬礼上的残缺甚至征战。

  《葬礼上的战争》也像其他高超的小说一样基本上是由两条线索前行的。一条是臣雪家,一条是二臭家,总体上讲,他俩也是一家人。小说开篇就是霍老黑的死,臣雪名义上是他的孙子,其实是他与儿媳妇生的儿子,二臭是霍老黑的二儿子。故事的发展是臣雪起初是机关工作人员——下海经商——和娟子是夫妻——他俩的孩子是娟子出轨所生——与娟子的妹妹叶子(小姨子)相爱——与阿华相爱——死于二臭手下。二臭的脉络是乡村教师——与桂花是夫妻——儿子亚新、儿媳阿华——与儿媳阿华相好——妻子桂花与北京老范相好——被狼啃掉了脸——杀人犯。

  小说起始就是霍老黑的死,并且是摔死的,他死了就要出殡,名义是他的孙子其实是儿子的臣雪应该是主要送葬人,而霍老黑的另一个儿子二臭不参与此事,原因是霍老黑跟二臭已经死去的哥哥的媳妇住在一起,并且有了臣雪。这个家族的荒诞就此产生。霍老黑死了,按常理左邻右舍的人是要为其抬棺的,但是源于霍老黑与儿媳妇之间的丑事,没人抬棺,不但不抬棺材,还要在路上挖个大坑,倒上水,让孝子跪在泥坑里,这就是小说的名字,“葬礼上的战争”。村民们在霍老黑活着的时候,只能偷着嘲笑他的丑事,无法进行别的制裁,所以只能折腾“死人”。

  霍老黑的大儿子大臭结婚第二天就离开家了,书中隐约说出他是个烈士,留下媳妇梅花和霍老黑一起过。孤男寡女生出了原始本能走到了一起,最后,霍老黑的老婆疯掉了,而梅花失踪,这也是人物应该有的结局。小说的魅力就是既要有现实的影子,也具备艺术的夸张和荒诞。孙艺鸣的叙述离不开葬礼,葬礼是这部小说的明线。当霍老黑的媳妇去世了,二臭,霍老黑的二儿子是主动跳进泥坑里,因为他知道,这是整个家族的丑事,需要惩罚自己。作为霍老黑的二儿子,他也被黑上咒语,儿子亚新常年出车在外,一天他喝多了稀里糊涂地上了儿媳妇的床,他和儿媳妇阿华继续着他爹霍老黑的丑事。

  二臭的媳妇桂花去了北京,给人家当保姆,这家主人老范和桂花又纠缠在一起,在此之前,桂花和村长有过一次性行为,既短暂又刺激,还令她反复回味。桂花和老范、村长有染是社会性的。这个时代有其荒唐的一面,谁也逃不脱。

  臣雪有个儿子,却不是他的,是他媳妇娟子和她的老板老丁所生。臣雪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但是他很喜欢这个孩子。臣雪的妻子说:“我不喜欢霍明是你的儿子,我不想让你的脏血,一代一代污染下去。”最后娟子和老丁一起死于车祸。当臣雪从老丁手里借了100万做海鲜批发生意的时候,娟子的妹妹叶子闯入了他的生活,后来,他和叶子好上了,到了结尾他还怀上了臣雪的孩子。从霍老黑的一个超常的举动有了臣雪,这个臣雪的基因里就有了不安分的种子,这也是小说能够继续叙述下去的理由。

  在叙述过程中,臣雪的老宅,也就是霍老黑的宅子时常会发出一种臭味,有人说里面有死尸,后来老宅子被臣雪拆除盖上了别墅,孙艺鸣再也没有提到“臭味”。这个臭,应该在这里有象征意味,在家族弥漫。恰好,霍老黑的儿子也叫大臭、二臭。这种臭味应该是家族的臭,挥之不去。这里的臭,有点像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的血的流动。孙艺鸣还应该把这个“臭味”延续下去,即使臣雪盖了新房子,也应该能嗅到。如果是这样就完整了。

  小说唯一突兀的地方是二臭的儿媳妇阿华跑到了臣雪门下工作,也就是说,这个南方女孩儿给二臭生了孙子,并与二臭有性关系,最终导致二臭的脸被狼所伤,最后与臣雪又走到了一起,这个家族的乱来是循环样式的。小说安排阿华爱上臣雪的确有些制作的成分,这一点我并不赞同孙艺鸣的设计,并且阿华还不知道臣雪与自己家的关系,稀里糊涂被其公公二臭杀掉和臣雪死在一起。既然和孙艺鸣是朋友我想说的是自打阿华遇见臣雪,小说的艺术质量有所下滑。

  臣雪暗地里有个愿望,他说等自己死后也一定要埋到老家,也要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如果乡亲们能抬他的棺材转转大街,那就说明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畜生,那样才不会有遗憾。小说的结尾部分正是臣雪的死,当被名义是叔叔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二臭用粪叉子刺死后,紧接着又是葬礼,似乎结尾又回到了开头部分,起初是霍老黑的死,现在又是霍臣雪的死,那会不会闹丧呢?

  臣雪名义的儿子霍明和叶子成为了臣雪的主要送葬人,他们也跳进了泥坑里,这个家族每个人都给自己“挖了”泥坑。臣雪的小姨子也是恋人的叶子此时正在怀孕,她为死人跳进了泥坑。小说写到叶子怀着臣雪的孩子实在是神来之笔,也是精彩所在。臣雪在妻子那里没有得到真爱,妻子的妹妹叶子却给了他巨大的补偿,叶子真心爱着姐夫。这部小说里面的男女之欢,唯一臣雪和叶子的爱是美的,他们的真爱令人艳羡,也有人间温情在里面,把握的温度也准确。叶子怀着孩子我想是不是要有续集,那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还在重复爷爷霍老黑、父亲臣雪、叔叔二臭、妈妈娟子的命运?

  在这里我不得不重复一下人物的结局,霍老黑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最终导致死亡。臣雪和阿华死于粪叉子。二臭被狼啃噬面部。娟子和老丁死于车祸。葬礼上的战争,死的人来自非命。孙艺鸣在这里也暗示着一个巨大的因果,这个家族的恶因无法自拔。作家也给我们一个课题,当情欲涌动的时候人要如何忍耐和选择,这个家族被恶欲操纵着,他们来不及分辨最终在葬礼上显现出来。

  一切人物的结局最终都会统一到性事上,性,人的原始冲动和基本诉求是要得到满足的。霍老黑和儿媳妇,臣雪和叶子,二臭和阿华,桂花和老范等我们不能用谴责的态度看他们,因为他们相遇了,因为在一个合适的空间里,那里有温度和湿度,虽然我们不一定去赞美他们的性事,但是我们要冷静地看待他们,从人和人、男人和女人的角度来说他们做对了,他们尊重和满足了自己的身体,有本源的驱动在里面。人总是要死的,作者安排他们死掉如果不用悲惨来形容,他们毕竟完成了人生的一件事情,他们都是真诚地对待对方并使对方得到愉悦。

  家族的荒诞,人性的荒诞,时代的荒诞从《葬礼上的战争》都能够得到很好的体现。娟子和其上司老丁生了一个孩子,臣雪和作为自己部门经理的阿华,女下属和男上司发生关联屡见不鲜。桂花作为保姆和主人老范和村长霍成的暧昧也是常见的社会现象。时代在变化,从葬礼上风俗也能看出新与旧的交接和冲突。这个时代普遍的东西应该都有一致性,人都有不幸的一面,这是原罪在作怪,死去了或是疯掉了,他们在上帝那里也得到了宽恕。书中那些人物在死之前无法超越自己,所以,作家超越了生活。

  小说从始至终都在贯彻着麻雀、狗、树等村庄意象,看似书中的闲笔却有减轻人物负重的作用,也是文学性的较强的标志。在书中的第18页里描述:“桂花家里的狗叫了起来,霍老黑家的狗随着叫起来。老槐树上一群麻雀飞到了霍老黑家的梧桐树上。”这种象征意义极为精彩,也是孙艺鸣安排场景和语言上的功力。从这些乡村特有的图景上也能看出人和人之间彼此是有联系的。

  在书中的74页描述霍老黑院子里臭味时也是极为精彩,也能体现出作者的艺术水准:因为臭味“好多人用铁锨和粪篓子,把土背到上面,凡是有缝隙的地方,犹如往里灌水一样往里灌土……紧接着又连续下了几场大雨,新土里也长出密密麻麻的杂草,有野蒿子、大叶菜、轱辘草、野苍古,随高就低将废墟般的院子盖个严严实实。梧桐上的麻雀,倒是满不在乎”。这些描述有着魔幻现实主义倾向,作者在宏观叙事中,有时候能停下来,呈现文字的达观和笔触的细腻。

  新鲜的故事,在时代背景下纠结,叙述的冲击力,人物命运线索和终极,耐读性,隐喻和象征等等,这部《葬礼上的战争》都具备了。小说是一门手艺,孙艺鸣在有形与无形中可谓是把文字和故事打制得浑然天成。孙艺鸣选择了每天穿梭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从这部书的故事里,也能看到他的观察。他有时候说自己是闲人,在文学之外他似乎没有太多的奢望。一次他曾跟我说想到一家电视台,那里有一个农村家庭生活的调解类节目去当“帮大哥”以便体验生活。他现在真正进入了小说写作状态,我觉得他是大器晚成型的作家。我看到他在元氏老家打开了一扇写作之门,里面有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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