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烂漫丛中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6月22日16:24 张 峻

  几天前,接到老友刘光波的电话:“我发现了赵英的优秀共产党员的奖状!是2009年颁发的!”口气兴奋而惊奇。

  “你才知道啊?!”我答,“还发给她500元奖金哩!”

  光波更是一头雾水。他说:“这样的事,赵英从不对我说;国家出版总局发给她的从事‘编辑工作三十年纪念’奖状,我是好长时间才发现的……”

  赵英大姐能不是优秀党员吗?八十大几的老人了,还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时有眩晕,走路十分缓慢;但这些都压不住她内心极强的组织观念,有会必到。她还以老作家张庆田让人背着上楼参加会为榜样,十分动情地说:“只为老同志多见一面、聊聊天也该来呀!”我感动之余还是不放心,每次都是亲眼见她安全地上了公交车,心才踏实。

  看得出,赵英大姐对组织、对同志满怀深情;但她做人一向低调,对自己人生中的闪光点,从不对人炫耀。包括朝夕共处、形影相随近60年的老伴刘光波。

  赵英大姐从青年时期,就追求进步,向往革命。1948年8月,东北处于国共大决战之时,不满20岁的她,毅然决然地从国民党统治区沈阳市投奔解放区,先是任东北团委宣传部干事,因热望从事文学创作,进了东北“鲁艺”,为战时宣传工作的需要,她先后参加了辽北、辽西文工团的演出与创作。写出剧本《礼物》、小说《女村干》等。这位文静秀美、开口面带微笑的姑娘,得到团里团外和广大观众的喜欢,可她一直心怀作家梦,酷爱生活与创作。为此,1954年秋,她从东北戏曲研究院来到当时被称为“穷山恶水”的热河,分配到省文联创作组,她心里好高兴,但却遇到了《热河文艺》缺编辑,领导让她做编辑工作,她服从了组织安排。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副“编辑”重担竟让她担了一辈子,而且心甘情愿、诚心诚意地为他人作嫁衣,直做到满头花发,再没能从事她心仪已久的专业文学创作。

  那时候当编辑,不提倡兼顾个人写作,发现与培养工农作者是第一位的。我是亲身享受过这种厚待的。20世纪50年代初,我每次给《热河文艺》投稿,必有编辑的亲笔回信。有一次我寄去一篇千余字的速写,没料到编辑写给我的改稿信比原作还长,可惜那时编辑给作者回信都不署个人名字,所以至今也问不出这位辛勤园丁是谁。我的短篇小说《钱》发表在《热河文艺》1955年第二期,结尾的二百余字几乎是责编重写,修改得既含蓄又壮美。我特高兴,就去省文联表示感谢。刊物主编范程微笑着告诉我:“要谢你去谢赵英同志,稿子是她修改的!”

  在省府大楼四层的一间办公室,我第一次见到赵英。当时,她正为一朋友的病情伤心流泪。见我敲门进屋,她赶忙拭泪转笑接待了我。她很客气地讲了为啥这样修改。她说,作品切忌直白,需要含蓄的美,尤其是结尾。她还找出被改得如红蛛网般的原稿,热诚陈述修改的因由。并要我看了其他几处小的改动。我当时感动得不知该说啥。那次初识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

  更可喜的是,1956年我们先后调到承德《群众报》,成了同事。她与光波合编文艺副刊《百花园》(不久光波去了“农村组”),我在“党的生活”组。那时,承德地区没有文艺刊物,《群众报·文艺副刊》是地区唯一发表作品的园地。地委领导明确要求《承德报·文艺副刊》担起培养业余作者的任务。当时,尚属青年作者的白鹤岭、何理、刘章、陈映实、彭坎、王保瑞等都曾在这里发表新作。刘章的处女作《矿山之夜》,就是赵英夫妇发表在副刊《百花园》的。诗人后来著文表示感谢说:“正因《矿山之夜》变成铅字,使我坚定了学诗的信心。”说到他和赵英夫妇的关系“是纯洁如水,我连一斤水果也不曾送过;知道我已经做了父亲,赵英还送了我一顶小孩儿帽……那时是买布要布票的时候,一顶棉帽也十分珍贵了”。(见刘章散文《忆恋初行旧石桥》)

  赵英在《百花园》里耕耘九年多,园里走出多少作者,可曾有人统计过?

  1956年3月,我与张仲朋、刘哲等出席“全国青年创作会议”回来,赵英半开玩笑地说:“别老盯着大刊,关心一下咱报的《百花园》吧!”“咱报”是编辑们对《群众报》惯用的爱称。大约半月后,我交给她一篇小说《朱彩云》,她分三期连载完。20世纪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我的业余创作处于活跃期。又把自认为写得贼好的短篇《古庙夜记》交给她,她欣然地以整版刊登,很快就被《河北日报·文艺副刊》转载。

  我们连续九年在一个单位耍笔杆,一个食堂就餐,又共同经历了“反右派”“反右倾”运动,风风雨雨走过,没吵过架,没红过脸。1964年,我与赵英大姐在同一领域暂时分手——河北省创办《农民日报》,指名调她去编文艺副刊;我在省文联领导关心与安排下,去兴隆县半壁山区委任职深入生活。奇巧的是十五年后,经历了“文革”十年,我俩再次调到同一单位——河北省文联,一起编《长城》文学丛刊。四年后,我去了创作室;她继续编《长城》十五年,直至我们俩在省作家协会离休,而后又一起过组织生活至今。如此算来,我们相识并在一个单位共事,整整四十六年!人生有几个四十六年啊?

  赵英大姐几近一生做文学编辑,积累了丰富的办刊经验。一次在研讨如何办好刊物、扩大刊物影响时,有人主张多拉全国名家名作;大姐并不完全反对刊登名家作品,但她主张地方刊物应该是本省作者的“创作之家”,以发现与扶持本省作家并推出名作,进而把本省作家推向全国。何申是她经常联系的作者之一,她曾编发过他的承德民间传说等作品。当约来何申写现实生活的中篇《乡镇干部》时,她眼前一亮,赏读着她熟悉的山区生活,品味着鲜活的人物故事和浓郁的地方语言,作品透着像刚从厚厚泥土里挖出来的清新气息,她禁不住拍案叫绝。立马编好,并建议以头题从速刊出。小说一经发表,反应特强烈,几家选刊争相选载。何申也名声大振,各家名刊纷纷向他约稿,很快就有了享誉全国的何申乡村干部系列小说。之后不久,《长城》又推出以写现实生活著称的何申、关仁山、谈歌三作家的“河北‘三驾马车’”,震动全国。

  大姐以平生心血耕耘着河北文艺园地,她亲手扶持的新人新作多如山花烂漫,一再让她心花怒放;而她自己从青年起就追求的个人创作极微。在她病逝后,光波看到记载她“创作业绩”的一张纸,上面写明赵英一生发表的26篇作品,其中有两篇较长的人物特写和访谈——《咫尺天涯十六年》,万余字;《一个小文工团员的故事》,三千五百字,其余多是新闻通讯、作品评介、影剧短评之类的短文,多为浇花之作。我想,大姐不会因此而感到遗憾的。

  2016年1月写于赵英同志逝世百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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