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赏艺话“先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6月22日07:29 孙立生

  手机微信有个热传的帖子说,旧时从事两个职业被称为“先生”: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教师。读后我立即“跟帖”:此言太武断,因为据我所知,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说书的”很早就被人称之为先生。先生当有先生的品质,曲艺圈子里习惯冲辈分高的叫先生,似乎这也有悖“先生”之初衷。不曾想立即有人冲我“叫板”:你认为今天“说书先生”还有多少?我随即答道:且不说依然活跃在广播、电视及其书场的那些享誉华夏、妇孺皆知的评书、评话大家,称扬州的杨明坤为“说书先生”也是名至实归;作为一个北方听众,自从听罢他的扬州评话《皮五辣子》,他便成了我心中的先生。对方追问:杨明坤与他的《皮五辣子》靠什么赢得你的赞赏?我脱口言道:扣人心弦的情趣,动人心魄的情理,沁人心脾的情爱……

  牵动受众的注意力——

  《皮五辣子》如何把我“拴住”

  说书先生最基本的品质当属循循善诱,而循循善诱贵在其“诱”,即引人入胜需要的功夫、智慧、境界。江苏凤凰电子音像出版社推出的由杨坤明演绎的曲艺作品《皮五辣子》告诉我,好书富有机趣。明末清初的戏剧家李渔曾言:“‘机趣’二字,填词家必不可少。机者,传奇之精神;趣者,传奇之风致。少此二物,则如泥人土马,有生形而无生气。”毋庸置疑,传奇性同样是优秀长篇曲艺的最基本特征。杨明坤与他的《皮五辣子》,好就好在不是为传奇而传奇,为曲折而曲折。应该说,它比较巧妙地将故事之传奇性、曲折性与塑造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及其表现人性的复杂、多面、深刻等融为一体,从而使“有难题的人”成为它最为鲜明的传奇特色。

  怎样写人、写怎样的人,才能使作品变得精彩、好看?美国影视导演和教育家阿伦·阿莫尔的回答是“有难题的人”。而我欣赏杨明坤《皮五辣子》的过程,印证了“有难题的人”果然是句具备共同价值的经典“艺谚”。它“以人心换人心”,通过对皮五等众多人物曲折命运的演绎,使其引人动人感人。《皮五辣子》情节曲折、扣人心弦,而随其情节自然铺展、推进,一个个悬念始终牵动着观众神经,各色人物鲜活、生动且立体,回避了“老书”刻画人物惯用的“赋赞”等千人一面的老套路,由此才得以打动人心,给受众留下深刻、美好印象。

  我曾写下这样的“观后感”:任何一部具备优秀价值的曲艺文学作品都是以“常人”为本。从这样的意义上说,老百姓是“永恒的话题”,便是曲艺文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源——家长里短的典型化、多向情感的人性化、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微妙与复杂化,及其社会问题的深刻化等,皆是说书先生的价值体现。优秀的曲艺题材无一不在“大多数”最热心、最关注,能够切身体验或踮起脚可以触摸到的“人情物理”之中。

  曲艺是面向“最大多数”的艺术。对它受众的选择而言,历史题材或现代题材都关乎不大;但对说书先生来说,说什么与怎么说都必须面对“今天的人”说。如此,“故事”发生的年代、时间与能否吸引观众注意力之间并无根本性联系。《皮五辣子》步步为营,处处考虑如何抓住受众之心。即使叙述的是陈年往事,却懂得千方百计、下最大气力去把握、演绎人物内在的情感规律。它用被广大受众关注、欢迎的事实证明,对人性与人情感世界的探索,完全可以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且能够适应并满足听书受众长久的心理需求,牵动他们长久的注意力与关切度,从而使作品落地生根,获得久远的生命力。

  调动受众的记忆力——

  《皮五辣子》如何将我“牵入”

  “通情达理”同样是说书先生的重要素养。对说书先生而言,通情达理难在“通”。我理解,这个“通”字包括两层含义:一是说书家自己对演绎故事及其情理要通晓;其二是说书家所有功夫、技巧都要保障与受众情感对接的渠道通畅,即不允许彼此间有丝毫的断档、走神。由此,“连贯性”也成为优秀长篇曲艺文学的显著特征。

  我将说书先生实现“连贯性”的手段也概括成五个字:情理通人心。所以,尽管杨明坤在他的《皮五辣子》里收放自如地“谈天说地”,受众被他从东到西地“呼来唤去”,但我等听书人却始终随之心驰神往,毫无倦意。真正的说书先生,懂得叙述与说理之间的不着痕迹,从而将对“事由”的探寻与对美丑的识辨,及其与情感的表达都天衣无缝地统一成一体。我听杨明坤的《皮五辣子》,有种“感应”十分强烈,即他将夹评夹叙化成一个整体,其中的“评论”,最终也都是通过“叙述”的姿态去实现。总觉得,“他本无心说故事,谁知故事顺嘴流”,而“我本随意听说书,竟被情理打动心”。

  杨明坤的《皮五辣子》,无处不显“理趣”。评话不是诗,曲艺文学的诗性是通过作品整体所表达的“意蕴”所实现,即“妙处都在人情物理上”。杨明坤的《皮五辣子》当然离不开说理、教化,但他与它却较好地把握了“深入浅出”的曲艺美学品位,注重用具体生动的情节、美好深刻的形象,沟通或演绎老百姓的情感或道理。曲艺是面向“大多数人”的艺术。若要赢取大众百姓的“最大公约数”的关注、喜爱,“雅俗共赏”义不容辞地成为它永恒追求的品质与方向。从记载中可知,《皮五辣子》的前身《清风闸》,是300年前浦琳依据自身经历编撰的。说书先生如果没有“身经目睹”,那么所表达的东西必然都在“情理之外”。为杨明坤口述版本《皮五辣子》作序的季培均曾言:“在严实而机巧的沿袭了师承脉络的前提下,杨明坤先生的精到之处就在于真实而有序地表现出皮五对社会生活的渐次禅悟。”由此想说,赢取人心的人必须懂得人心。无疑,杨明坤与他的前辈、先师们,所以让“皮五”活了300年,最根本、最鲜活的基因则是“知人之明”。它给予今天曲艺的生存、发展以有益提醒与警示:忽略对“人学”的体验、研究、探索、发现,曲艺的式微、衰弱乃至消亡,绝非危言耸听,而是势在必然。

  说书先生所运用的种种“约定俗成”的表现手段,从来都是以受众“能理解”作为前提。受众渴求着理解。遗憾的是,我们的许多曲艺家常常无视受众的理解期盼,处处都怕受众不理解,结果剥夺了他们对理解的享受。美学家王朝闻有个很重要的美学观点:“适应是为了征服”。我想,若仅仅为适应而适应,其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所以我一直坚持这样的观点:今天的曲艺不缺浅薄的适应,缺少的是像杨明坤《皮五辣子》这般对深刻的自然“牵入”。这也许是曲艺游离“雅俗共赏”的重要根由之一。

  启动受众的创造力——

  《皮五辣子》如何使我“跳出”

  真正的说书先生个个都有“立书”之素养。“立书”实际上是高于二度创作的“再创造”。“立书”对演员要求很高,最根本就是通过“立”的过程,演员赐予“书”以与时俱进的美品质、高格调,即使其适于这个时代,适于人们普遍追求的共同审美观与价值观。很幸运,我在杨明坤的《皮五辣子》里得到了这样的一种既传统、又现代的美感:惩恶扬善——一种最朴实、最纯正、最久远的情与爱。

  听杨明坤的《皮五辣子》,我觉得好书应该具备“三趣”,即让故事富有机趣,让受众享受理趣,使作品具备意趣。而说书先生的素养则应该包括“三个独有”:其一,成人之美的独有价值,即要懂得受众为何而来。它是说书先生的方向——这个问题弄清楚了,说书人的价值观与审美观就有了定位与方向。其二,因人制宜的独家本领,即要明白如何为受众。所有的手段、技巧都要对应“满足受众审美需求”这一根本性的目的施展、运用。第三、引人回首的独特魅力,即怎样才能与观众结缘。要具备艺术自觉和艺术自信——彰显自己的艺术个性,培养自己的受众,总之,一切围绕听书的“人”这个核心。

  我没看过其他版本的《皮五辣子》,所以不敢妄下断言,但在杨明坤的演绎中我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大多数人本性是向善的——只要骨子里人性的“火种”未曾泯灭,便依然可以创造条件回归善良、美好。有人曾建议京剧“要把传统剧目加工到当代最好水平作为范本流传下去”。曲艺何尝不需要如此呢?只有将《皮五辣子》这样的好书目一步步、乃至一代代地将它推向典范化,才有可能使其具备生命力,从而久远地传下去。

  当下包括曲艺在内的不少舞台艺术,其致命伤在于普遍将大众的审美浅薄化、庸俗化,以至于使很多从艺者,误把“盲目迎合”当成“主动贴近”,不知不觉中步入了弱化受众品享文化内涵的误区与盲点。他们只能在形式包装的花里胡哨层面徘徊,浅化甚至抹平了大多数受众对深度思想、知识的渴望,从而使趣味性变成弱智性。导致这种现象存在的根本原因,是曲艺家自身审美境界的低下与平庸,由此便容易对富饶的民族与本土文化资源熟视无睹,冷漠乏力。文化不可能在没有土壤的地方生长,当下最缺少真正具备“本土风格”的艺术家。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判断,我这个北方曲艺听众,才愈发珍惜、喜爱杨明坤及他的《皮五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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