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的经验写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5月30日07:40 刘大先

  涂克冬·庆胜的小说普遍有种类似自然主义的倾向,一方面在内容和题材上并没有刻意提炼某个核心情节或者线索,而是让事件自行流淌,或者截取某个人生片断,在这个片断中意外的人物和事情旁逸斜出;另一方面在语言和技法上也采取的是“顺其自然”的原生语言,有时候不加节制,使得他的人物对话更像是某个现实语境中的交谈,风格也显得粗暴,却也正因为粗暴而变得有力。这一切给庆胜的小说带来了一种“似真性”,他似乎就是把日常生活、社会经历中的某个真实部分原封不动地截取下来,用文字还原给读者。

  庆胜有着极其丰富的社会经历,因而从写作一开始实际上就已经确立了自己的风格和方式。他的处女作《第五类人》就是个以平视视角紧贴着生活来写的作品。这个叙事中,作者并不以塑造某种典型人物为旨归,也不在意某种超越性思想的反思,而是展示日常本身的粗糙、鄙陋、心血来潮和偶尔让人心领神会的感动瞬间。作者主体是淹没在情节之中的,虽然文本中随处可见叙事者的主观心理活动、回忆等,但他并没有表明某种明确的道德态度和价值立场。

  我将这样的小说称为经验型小说。与体验型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经验型小说很少借助于抽象的哲思、超脱的想象、理性的反省,它与作者的现实生活密不可分,繁复丰富的经历会压倒塑造人物、刻画典型的欲望,呈现出笼统的、含混的、铺天盖地的琐碎而庞杂的经验。因而,经验型小说总带有自叙传的色彩,充满了外在现象的观察、看法和意见。

  长篇小说《跨越世界末日》中,王倩妮虽然是主人公,但她只不过是个贯穿性人物,通过她串联起律师业所涉及到的政府官员、法官、商人、军人、黑社会、罪犯等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网络。因而叙事的主体其实是社会关系,小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所营造的是一种社会氛围:一个人人都利益至上的社会氛围。小说的风格同样是平实主义,具有自叙传色彩,紧贴着生活来写,袒露出真实的心理、卑琐的人性、丑恶的社会。作者在铺设各种人物的行为举止、语言和观念时,摒除了道德判断,让人与事粗砺的真实感自己呈现。在这样的经验型小说中,可以看到当下社会的第一手材料,可以看到那些经过语言和技巧修饰了的现实表述中所没有的让人触目惊心的人性黑洞与道德绞肉机。

  小说集《陷阱》中收录的都是类似题材的短篇,这些小说泥沙俱下,从技巧和语言来说并无惊人之处,但是为这个急剧转型的时代社会留存了最粗粝真实的一面:小人物腾挪挣扎的痛楚,大多数叫作“伊克乌拉”的主人公为代表的普通人的郁勃焦灼的内心,混乱崩塌的道德世界……这些来源于作者丰富生活的故事贴切可感,人物并没有高于生活或者低于生活,而是“等于”生活,就像我们日常可见之人或者说就是我们每个人本身,而它另一方面的意义则从侧面体现了少数民族的当代生活——他们并非还是停留在想象层面的山林田园牧歌场景当中,而是身处主流生活中间随波逐流、与世浮沉。如果说庆胜的小说的意义,我觉得最大价值就来自于他没有躲避在“文化”或者“民族性”的帘幕之后意淫,而是赤裸裸地呈现出我们时代现实的丑陋而残酷的真实面相。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任何一个哪怕是边地少数民族的人也同样面临着共同的命运:市场化、金钱至上、权钱交易、道德转型、消费主义……

  个体与社会、小民族与大时代之间的关联,一直体现在庆胜的写作主题中。他似乎无意识地表达了这样一个理念,即任何一个哪怕是极其边远地带的、似乎很边缘的人群,也始终与整体性的社会变局联系在一起。写鄂温克民众自发抗日的历史题材小说《萨满的太阳》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情节,青年满嘎试图联络同胞抗日,在征询族内老人们的意见时,木哈力大叔强调保全族群存活比荣誉重要,而鄂温克人原先是大清国的戍边士兵,如今被满洲国和中华民国都抛弃了。这显然是鲁迅所批判过的只知有家、不知有国的沙聚之邦的看法,最终满嘎还是走向了抗日的道路,这也正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现代进程中凝聚形成的复杂与曲折。

  将这些作品放在整个中国文学的大背景中看,有个很重要的启示,即边地少数民族文学除了各具特色的文化之外,也有着与东南沿海、中心城市共通的命运;一个小民族的作家在言说我们时代最深刻的政治经济与精神转型时,其可以抵达的经验深度较之于发达地区的作家一点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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