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不应把很真的故事拍得比较假

　　中国人一直有两个“冲奥”理想，一个是奥运会，一个是奥斯卡。30多年来，同是“冲奥”，“奥运冠军”从零开始，“披金挂银”已是世界第一阵营；“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却是只有提名，获奖空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同是亚洲国家的伊朗不时有获“奥斯卡奖”的惊人之举，小故事、小制作、小成本，中国电影人的心情愈加复杂起来了，难道中国电影还不如伊朗？到底何故中国电影获不了“奥斯卡奖”？从编剧角度又有哪些可以反思的？

　　这里，首先需要端正一些对于“奥斯卡奖”的认识。一是“奥斯卡”最佳故事片奖，都是颁给严肃电影的。也就是说，“奥斯卡奖”有自己的艺术目标，他们是将电影作为文化艺术而不是文化作品来评估的。二是“奥斯卡”获奖影片，除了《阿甘正传》等少数几部影片之外，少有商业大红大紫之后才获奖的，大多是获奖以后才在商业上大红大紫的，即先有口牌后有票房。三是“奥斯卡” 获奖影片，它的目标是全球观众，它是为全世界观众选片的。

　　与此对照一下，目前中国电影无论走出去拍还是引进来拍，正在引入好莱坞的商业运作方法，但是却少有思考如何去学习好莱坞电影的艺术高度。近年来在资本逐利的猛烈“裹挟”之下，以票房论英雄，可谓产品多、作品少，有赢家、无行家，艺人多多、文化人寥寥，以为抖个机灵，玩个概念，卖个情怀，刷几张明星脸，即可赚个盆丰钵满。

　　显然，与世界电影的高度比较，中国电影还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如下的一些缺陷。首先，作品少有达到人生价值或者人类学的精神等级。若干年前，我在德国学习时观摩了大量的欧洲戏剧，当时的一个认知是中国话剧在人文等级上比欧洲落后数十年，当我们还热衷于政治学和社会学的主题，诸如“生、死、鬼、神、操”，欧洲则早已展开关于人类学和全球化命题的叙事。从此意义而言，中国电影也比好莱坞落后二三十年，当好莱坞已经开始对于世界未来的描述，中国电影还在展示古代“大辫子”等历史“溃烂”之处。其次，电影人的人文素养有所欠缺，导致对于影片的宏观把握失准。历史片想为历史“翻案”，“新解”却成了“歪解”，显得牵强附会；年代剧不符历史真实地美化三四十年代的民国生活；当代剧想表现所谓真实的生活，却只是表现非主流的边缘生活以及极端化感受。再次，尚无力量构成文化层面的“真实”。好莱坞电影能将“假的写得很真”，中国电影则常常会将“真的写成很假”，在真实的发现、道德是非的发现、社会发展必然规律的发现、人生价值的发现等四个美学等级上，许多中国电影还停留在第一个以及第二个美学阶段。

　　前年，在上海聆听好莱坞编剧罗伯特·麦基的授课，这位培养了几十位“奥斯卡最佳剧本奖”的老先生，开头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千万别学好莱坞，好莱坞最不喜欢自己的赝品。你们要冲击‘奥斯卡’，不如冲自己的东方情怀，好莱坞喜欢差异化的影片。”东方情怀！确实令人醍醐灌顶。是啊，“冲击‘奥斯卡’，不如冲自己的‘东方情怀’”。

　　那么，关于东方情怀，首先是要了解中国文化。对中国而言，文化乃是准宗教之一。它通过文化的“社会性痴迷”，从而达到“养护心灵”和“抚慰灵魂”的功能，因此，中国文化乃是一种“养生法”，是宗教淡化的中国人的“圣经”。它的主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君子人格。它是设立一个道德高地，作为一种追慕目标，使产生的各种文化偏差都能在崇德文化下得到纠偏和归正。如此道德高地，具体体现为“君子人格”，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第二，天人和谐。凡是道法自然，中庸自如，居安思危，诚实守信，反对一切极端主义。它也是中华文明“千年不死”的重要文化密码之一。第三，乐群文化。和而不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提倡人际和谐，社会也就不易“撕裂”，中国文化自会绵绵不绝。第四，民本思想，忧患意识，使中国文化具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

　　当前，中国正在经历两千年以来最大的社会转型，中国文化以及人种密码正在修正以及重新编码，正是出大故事、大“人物”、大思想之时，“东方情怀”深刻而又满满，“风月”无限。因此，从编剧角度需要了解一下中国文化的当下语境。一是从精英知识分子时代到泛知识分子时代。现在都称专业人士，不再称知识分子。这样的时代对于电影的影响是深刻的，要么清新自然，要么深刻有力，不深不浅或者无风格化与当代观众无关。二是从信息不对称到信息对称。互联网时代已使主要社会信息透明化了，中国电影“端着”教化或者“趴着”取悦将会越来越不灵验，需要有感人至深的“情感”信息。三是从“地沟”到“代沟”。空间地理的“沟壑”在信息时代中逐渐消弥，而“代际”更新从20年、15年到10年不断加快，“代际” “沟壑”逐渐加大。

　　俄罗斯艺术家曾经称剧场是教堂之外第二个社会对质的场所，那么，中国影院也应该成为社会对质的场所，中国电影在与观众的对抗和共鸣中，养护观众心灵，抚慰观众灵魂。

　　最后，让我们重温几句不是名言的哲言。曹禺说我是在我情感快要燃烧到沸点的时候才开始写作，那么，我们是否是在情感快要燃烧到沸点的时候才开始写作的？谢晋说观众来电影院不是来听台词的，而是来听潜台词的，那么我们写出了潜台词没有？

　　如此“东方情怀”，也许离“奥斯卡奖”会近一些。它体现在编剧中就是一句话：中国电影不应把很真的故事描写得比较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