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一趟远行!顺着时间轴,跟随这本书里的文字,是从千年前的唐朝开始的一趟历史之旅;跟着空间轴,这些文字会引领读者从阿拉伯半岛出发,穿越波斯高原、帕米尔高原,进入中国后,沿着天山而行,穿过塔里木盆地、祁连山脉进入黄土高原,最后抵达盛唐时的长安。穿越这些地理单元时,同样会穿越于千年来的文明演变、替代、交融的隧道中。因此,《月光下的微笑》不仅是一部单纯写伊斯兰文明在中国之旅的书,里面还有各种文明交流激荡的插曲。
2006年末,电视纪录片人康建宁找到我,说要拍摄一部20集的大型纪录片《中国回族》,想邀请我担任总撰稿。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是多么无知地答应了这件事,真正进入到角色中,才发现我对回族的了解是多么局限。随后,是整整大半年的外出,对10多个省的回民聚居区的采访。尤其是在甘肃和新疆大地上生活的采访,才知道,在中国大地上,除了回民外,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还有9个,人口达几百万,和世界上信奉伊斯兰教的其他民族一道,他们有个统称——穆斯林。
《中国回族》拍摄完毕后。我悄然回到贺兰山下,继续完成我的西夏文化研究与写作、人文地理写作。
2010年,《中国民族报》俞灵请我就参与《中国回族》拍摄前后的经历、感受写个回族的系列。那一刹那间,我突然想到:在世界背景下看,整个伊斯兰世界被西方世界深深地误解着,不少伊斯兰国家也因各种因素而内乱不断。而中国境内的穆斯林和其他民族一道,为推动祖国的繁荣强大而和谐相处在这片大地上。伊斯兰文明进入中国以来,和平发展、与其他各族和睦相处是伊斯兰文明在中国的主调与主流,是任何力量都没能阻挡的一条历史之河。站在这条大河之侧,我看到的是一个个虔敬信仰者的面容,也看到了他们将信仰写进爱国之中,构成了中国穆斯林的文化底色,在全世界穆斯林共同尊奉的神圣大典《古兰经》中,也明确规定:“爱国是每个穆斯林的信仰。”
因此,我问俞灵:为什么不写个中国伊斯兰文明在中国的千年之路的系列呢?这个想法立即得到了她的认可。于是,我便开始“伊斯兰文明的中国之旅”这样一个自己命题的作业中。
当秋叶满地时,我才从一摞摞关于伊斯兰文明的书籍中抬起头来,埋首于这些书中的快感在临近结束时陡然消失——很多书都是民俗方面的简介,很多内容都是从这本书被复制到另一本书上的中国式写作。实地勘察伊斯兰文明在中国大地上的流变的书,还没有一本。
2011年冬天,我动身,前往新疆喀什地区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天寒地冻的帕米尔高原上,冰雪封山。我的目标是瓦罕走廊,一条长达百多公里的国际边境线,连接着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中国四国。在我的研究中,这是伊斯兰文明最初传入中国的主要线路之一。给我开车的塔吉克司机苏立坦告诉我:走廊最窄处的公路上,向西27公里就到边界了,界桩那边,老有塔利班分子活动。在帕米尔高原上的日子,考察是艰辛的,但也常被收获带来的幸福所包围。
接着,一条比脚步更漫长的旅途开始了。帕米尔高原的边境地区、喀喇昆仑山北缘、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青藏高原东北角祁连山下、八百公里的河西走廊、越过黄河后进入黄土高原地区,最后抵达伊斯兰文明当初来到中国的目的地——唐时的长安。站在西安城内的胡人来华大型雕塑前,回望这一路,竟然超过了5000公里。期间有冰天雪地中绕行在8000多米慕士塔格峰下的艰辛,有骄阳中穿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孤独,有2013年春节期间孤身前往新疆和甘肃交界处的“一个人的情人节”……当然,更多的是欢喜,在帕米尔高原上聆听雪莲花盛开,在天山南麓的库车县巴扎上看见驴背上驮着的信仰,横越天山南北的夏塔古道时曾最近距离地逼近冰川之光,肃州大寺里找寻哈喇灰的遁迹、黄土深处打量知识守护者在黄泥小屋的诵经肃穆……
从2012年元月开始,《中国民族报》的“宗教周刊”为我开辟的“伊斯兰文明之旅”正式推出,勤奋而敬业的年轻编辑一边为我的每篇文章仔细修改,一边联系审稿专家审读,还得不时提醒我下一篇稿子的交稿期限。她的不断催促,保证了这个系列一直持续了两年。
2012年夏天,我前往西安为这个系列补拍照片时,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社长刘东风,谈及这个系列文章时,他敏锐地把握将其出书的机遇。我们很快达成共识:先出版我的“伊斯兰文明的中国之旅”的第一本《月光下的微笑》,以后再陆续推出《青草间的信仰》《大河倒影》《蔚蓝色的心》等其他几本书。
自从明代南京的回族学者刘智之后,中国学术界内缺乏将伊斯兰文明和儒家文明放在一起进行打量,更缺乏站在文化公允角度审视伊斯兰文明的中国化之路者。这无疑会局限伊斯兰文明走向更为广阔的境域,会使它该有的影响力打折扣,会影响这种文明之外的人走近、走进它的内核。因此,一本具有中国视野的、有关伊斯兰文明的书,在当下显得很有必要。一本随着写作的深入而令我视野逐步打开的书,在等待着。
在写作“伊斯兰文明的中国”系列过程中,我在中国大地上四处游历,走访了伊斯兰文明影响到的很多城镇、乡村,一方面吸取了中国乃至世界上一些聪慧学者的学术成果,另一方面认真地聆听着来自中国穆斯林中的底层人物的声音。
2012年夏天,和回族作家张承志相遇在银川。一次简短的谈话后,送他到电梯间。得知我的这项工作,他站在里面问我:“你举意了么?”举意?这是一个阿拉伯词汇,原意为“意图”、“打算”、“意愿”、“心愿”等。在伊斯兰教中,用来专指为举行某项宗教功课或从事某项慈善事业时所立的意愿,我想,它的意思是类似“发自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吧。
和我花费10年时间、自费跑遍19个省区寻找西夏王朝的后裔一样,这是我以个人力量对一种文明的亲近,以文字的形式告知想了解伊斯兰文明者的一场努力。在电脑上敲字到此,我想回复张承志先生:我,举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