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历来是中国文人知识分子治学求艺的信条与法则,尽管此处的“万卷”、“万里”皆为虚指,但真正能够做到将读书与实践完美结合,学有所用,世事洞明者并不多见,而王能宪应在此“不多见者”之列。之所以如此说,不仅是因为其博学多识,在中国古典文学、文化理论、文化政策和文化发展战略等领域皆有深入且独到的研究,出版有《世说新语研究》《含咀篇——中国古典诗文名篇赏析》等多部颇有学术分量的著作,更重要的是其“在大学、研究机构和文化部机关工作期间,几乎跑遍了国内的所有省区市,也出访了十几个国家”,“行万里路”自不在话下。这些国家与地方,犹如其60年人生旅程中大大小小的驿站,给其人生增添了许多的见识与乐趣,也留下了或深刻或模糊的印象。王能宪习惯于将这些出访沿途的见闻与感受形诸文字,与他人分享。现如今,他将这些大多已见诸报刊的文字结集出版,并取名《万里行记》,可谓名副其实!
在遥远的年代,远行的水手或旅者归来后,总会将其在异国他乡的见闻与经验讲给民众,民众则由此建立起关于外部图景与异国风情的诸种想象,抑或会生发出对于异域文明的向往与追逐。这些见多识广的水手或旅者就是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眼中的“讲故事的人”和“生活的智者”。某种程度上,王能宪扮演的即是这种“讲故事的人”的角色。在这部《万里行记》中,他在赞叹其足迹所至或优美、或壮丽、或奇谲的自然风光的同时,将各地的历史、文化、艺术等向读者娓娓道来,并夹杂着对当地生活习俗、风土人情和精神风貌等的记述,向读者描绘出一幅幅关乎异国他乡的美丽风景与风俗画卷。由此,引领读者神游各地,与这些地方来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并吸引着众多后来者沿着其足迹去感受当地的文化,触摸那遥远的历史。
与一般的旅行游记不同,作者关于某个国家、某座城市的印象感受,并非停留于普通的文学性表达或情感性抒发,而总带有其学者特有的文化视角与人文情怀。同时,因其大多是以官方身份出访国外,其每一次的游历兼具代表国家形象、传播国家文化、寻求双方文化互动往来的重要使命,这便使其总是不自觉地将各地的文化作为其游历杂记的核心话题。在他的笔下,纯粹写景状物的风景游记并不多见,对于各地物产美食的介绍也“少得可怜”,更多的是对各地自然风光、人文景观的描绘,对各地历史、文化等的叙说,以及对各地民情风俗与生活习性的记录,由此向读者传递出那条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文化的不同,源自世界各国、各民族不同的文明历史进程与不同的社会发展模式,亦是本国、本民族区别于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最显著标识,而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也由此得以建构。
作者在向读者介绍其他国家、民族的独特文化时,难免会进行文化的差异比对。例如,作者由欧洲教堂与中国寺庙(道观)分布区域的不同,谈及中西宗教信徒修行路径的有别,以及中西方宗教观念的差异等(《我观欧洲教堂》)。日本料理虽“五花八门”,杯盘碗盏虽“不停更换”,但终究不如中餐合作者的口味(《在日本友人家中做客》)。相比文化的差异性,作者似乎更注重各种异质文化的交流、对话与融合。通过对伊斯坦布尔、澳门城市历史的追忆,以及对其建筑景观、文化遗迹和居民生活等的描摹,作者带领读者去找寻文化交流的印记,领略东西方文化融合的魅力(《文化大融合的地方——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印象》《澳门的文化景观》)。通过详细介绍陈设有“孔子像”、“进士题名碑”等中国传统文化符号的河内文庙(《谒河内文庙》),探寻顺化故宫、首尔故宫对于中国明清故宫的模仿痕迹(《顺化访古》《首尔的故宫——景福宫》),并分析“金阁寺”、“清水寺”等京都寺庙中日混融的建筑风格(《京都的寺庙》),作者反复述说着基于文化的交流与融合而形成的“汉字文化圈”的存在,进而让读者充分感受到了以孔孟学说和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华传统文化持久而深远的影响力。
进而言之,作者对于所到之处历史、文化、艺术等的描绘,并非只是一种“镜像”式的简单记录,而总是将自身关于文化艺术的认知、关于社会历史的沉思等自然而然地融入行文之中,并善于将自我的生活感悟、人生体验寄寓其中。作者由澳洲土著文化遗产的宣传、开发与利用,联想到我国的少数民族政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澳大利亚的土著文化》);由在台湾亲历地震时的惊恐以及诸种抗震救援的见闻,感叹在敬畏自然的同时更需敬畏人之生命与尊严(《在台湾亲历地震》);由参观越南胡志明市战争证迹博物馆而告诫世人拒绝战争、呼吁和平(《战争之痛》)……由此,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广博的见识视野及其深厚的文化情怀,惟其如此,才使得其游历见闻超越了一般的游记杂感,而带有某种文化的品格与思想的高度。
作者的行文基本上皆是在一种不疾不徐、平缓从容的叙述语调中来推进的,从中我们既看不到文化猎奇者的窥探私欲,也丝毫感受不到崇洋媚外者的艳羡腔调,更看不到民族主义者的狭隘胸襟。作者完全是以一种平和、超脱的旁观者视角来描绘这些“异国情调”与“他国文明”,从中我们不仅能够察觉到作者悠然、恬淡的写作心境,亦能深深地感受到作者内化于身心的高度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而这显然是众多文化官员或文人知识分子所不具备的。
文集中还收录了部分作者追忆大学时光、讲述师友情谊的文章,皆情真意切,格外感人。作者年轻时在江西师大求学,毕业后留校任教,直到考取北京大学博士,其在江西师大待了十余年的时光。这期间,作者与学校的老师、同事、学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以至于后来大家虽天各一方,却彼此挂念,只要有机会便要聚上一聚。这些篇目便是对这份情谊最直接的表达,亦是最好的证明。简单晓畅的文字,却蕴含着强烈而饱满的情感力量,字里行间皆流露出其对母校难以割舍的情感、与师友们的深厚情谊,以及对美好大学时光的无限眷恋,读来令人感怀不已!
此书的出版,恰逢作者年满60岁,步入花甲之年。60年的春夏秋冬,人生一甲子,意义可谓重大。诚如作者所言,这部文集所呈现的无异于自己“人生旅途中的雪泥鸿爪”,“岁月留痕,形诸文字,可以共享,亦可流传”。该文集凝结着作者对于60年人生历程的简单总结和深情回望,也承载着作者对于未来人生的满心期许与自我激励,其丰富而厚重,意趣盎然,且不乏哲思理趣,颇为耐读。
对于刚年过60的作者来说,其人生的旅程远未结束,前方依然有诸多美丽的风景等待其去探寻与发现。现如今,作者和年轻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微信号,取名曰“文化老头”,显然这是作者历经60年人生沉淀、看淡名利之后的一种自我释放与调侃,亦是对于自我人生新阶段的某种泰然处之。每每看到其更新自己的状态,在朋友圈里上传图片,并与亲朋好友分享其见闻与感触之时,我便分明看到王能宪正一如既往地在自己喜欢的文化园地中辛勤耕耘、不断劳作,且乐此不疲。
(《万里行记》,王能宪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15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