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洼之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14日15:58 张华北

  张华北,笔名北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大洼如歌》《大洼行吟》《丹顶鹤的那些事儿》《九秋》《肖冰梅传》等。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河北第十二届文艺振兴奖。现供职于河北沧州南大港产业园区。

  望望立秋

  洼里每一支芦苇把身姿挺到最高时,秋悄然来到大洼。芦叶经受过阳光的暴晒、暴雨的肆虐后变得硬朗。临水老绿的叶已经透出微黄,偶有草鱼拉倒的苇无奈地横躺在水面,叶所剩无几,唯有苇穗艰难地仰起。大片的芦苇组成是极有气势的,在风里或分或合,自如地为进出的小渔船让开水路。芦穗散开暗红的花絮,让每一束小花絮都挂上一缕晨光。它们期待着那铺天盖地怒放的日子。

  古往今来,人们把鱼米之乡看作是富庶的代名词。一千九百五十七年,古老的大洼周边打上了大堤蓄水,甜水滋润了新垦稻田里每一株稻秧,稻谷飘香,鱼肥苇茂,大洼人用满是老茧的双手改变着千古的不毛之地。八年后,停蓄的大洼水越来越少,稻秧在已经开裂的稻田里奋力地打苞抽出嫩绿的穗来,显然可怜的稻穗比往年小了很多。油田的钻机等待着进入柔软的腹地钻探的日子。

  洼里的水一天天蒸腾变作流云,洼边人穿着裤头蹚着膝盖深的水向大洼深处进发。一片片芦苇茂密,一洼洼蒲草挺着修长的叶片,蒲莛上方蒲棒摇晃着,绒绒的、黄黄的。在水中挥开麦镰一棵棵割下,捆成捆,交叉着码在稍高的草台上,灼热的阳光会褪去它们的绿色,初冬时再拉回洼边。割蒲的人还是把贪婪的目光投向苇丛,浅水里的鱼儿露着脊背在草里疾疾游动,更浅的地方它们平躺下身子露出了雪白的肚腹。人用手脚分开芦苇,举镰疯狂追逐尺把长的草鱼、鲢鱼和鲤鱼。抱起在浅草里横冲直闯后搁浅的黄颊鱼,在鳃上穿进绳索拖着回岸。黄颊鱼委实太大了,一条五六十斤,一米长,抓一条已经足够了。那年大洼的鱼儿遭了劫难,成千上万的鱼儿全军覆灭。当钻机在大洼深处隆隆开钻时,那些曾经的大淀小泊,处处是晒干的、眼眶已被蚂蚁咬空的没有生命的鱼儿,腐臭弥漫在大洼。

  大洼人的大洼情结固执地迁延着,水乡的以往在心中凝结成梦,凝结成憧憬的图画。数年后,大洼人在老洼东部恢复起一片大洼,点燃起洼里人心中千百年不息的希望之火。干裂的小排子被翻扣在洼边,桐油石灰麻丝拌成的捻子一条条被砸进板间的缝隙,小船被油得闪亮,洼边散发着狗油的腥气。船儿进了洼,老洼民的撑篙在手中仍然是那么随心所欲,窄小的船儿分开船头的苇,惊起了几只白鹭、一群野鸭。大洼泊子里,有他们捕鱼插下的鱼箔。

  雨后的廖家洼河水清清的、满满的,河水漫过了两旁的芦苇,芦穗在河水里映出期待的幻彩。河水由进水闸流进大洼,水花处是梭鱼水下的搅动,有时像箭一样交叉穿行,露出银亮的身影。螃蟹机警地贴着闸边的护坡横行,偶尔吐一串串小泡,那声音是连贯的,有着优美的情调,和着温情的水浪。

  洼边的苣荬菜从苇丛里露出几枝杏黄的花朵,还有那曾经是鸟儿叼来种下的牵牛缠绕在草棵,粉红的喇叭花正艳。

  处暑小记

  细密的晨雨在天光明亮时知趣地停止,将洼里每一片苇叶、每一棵碱蓬,以及所有的花草上都留下了水珠。雨水是带着薄荷般的凉意随性洒下的,无意中又充当了一次自然的化妆师。苇荡湿润着的清新,变黄的苇叶与绿叶比美,散着些许银彩的苇穗或伸展或低垂,小风无力地穿行在苇丛水泊。三楞草和浮出的鱼藻是豆娘最愿停驻的,它平衡在草尖静等着侣伴的到来。娴静、小巧的豆娘与绣针般的小鱼默契地感受着相互的友情。

  黄鹰是目睹暑热被一场场秋雨的濡湿沉进水洼里的,双翅里的小羽绒密密地生长起来,在飞起后感到了轻快和有力,它居高临下地俯视大洼。麻雀是最不安分的,淡淡秋意的大洼撩拨起它们一颗颗躁动的心。它们从一棵柳树飞向一棵榆树时暴露了行踪。黄鹰毫不迟疑从天而降,疾如闪电拦截雀群。当两只鹰爪伸向并飞的两只鸟儿时,它还是失望了,其中一只迅速向左侧偏离雀群。尖利的右鹰爪扎进一只麻雀心脏,小鸟在庞然大物的奇袭下已来不及惊叫一声。

  鹰的虐杀为了健壮的身羽能够抗住凛冽的严寒,但它们不及人类对鸟儿的虐杀来得方便和不动声色。一群雉鸡呼呼低飞着,由堤岸到槐树林,由树林到洼边。几粒金黄的玉米令一只雉鸡欣喜若狂,它独享了这个美餐。正当它继续在草间搜寻时,突然一头栽倒没有了声息,美丽的长尾拖在身后。

  漫洼的高粱泛着淡红,玉米的枝顶铺开了黄穗,庄稼的色彩诱惑着洼里的生灵。那年粘虫组织起浩荡的队伍,爬上了森林般的高粱、玉米秆。它们的千军万马所向披靡,闪着亮彩的长叶变成残缺,如衣衫褴褛的乞丐群。粘虫红褐的头,一身是浅绿、浓绿或令人厌恶的浓黑,背上画出一条白线。幼小的虫如细弱的尺蠖弓起身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是那么有力,那么不知疲倦。

  夜里,夜空澄净,北斗七星弯弯的斗柄指向西南。趁着月光,粘虫的队伍爬过沟沿、爬过草丛、爬过小路、爬向大道。它们搅动在一起奋勇向前。从隆隆马车、嗒嗒牛蹄、嚓嚓布鞋过去后的肉酱里漫过,路那边的高粱、玉米在颤抖中等待着凌迟的到来。终于,人们抬着喷粉机在田里穿行,药粉散成一片片白雾,很快笼罩了洼地粘虫的欢乐世界。

  秋意渐浓,纤云弄巧。白云变得稀薄,散漫地浮动在并不太湛蓝的天空。如天女撕开的羊毛,毛尖向上飞扬;如织女身边洁净的棉絮,只待纺成织布的银线;转身再看又忽如银河的水波,哪里是岸哪里是源。那波纹或明或浅、或粗或细,水边浮动着的是跳龙门的锦鳞留下的斑斑鳞片;也许那是天上的田园,犁铧翻起的土垡层层叠叠有待耙平撒种。头顶的云慢慢明亮,地平线上的云则愈加厚实,那些突兀的楼房也挂上了一层灰蒙。头羊与身后的羊群踏进了一片水洼,水中的蓝天流云立时溅飞成晶莹的水珠。

  白露莹莹

  万顷苇荡的浓绿渐渐变得灰绿,晨光里芦叶上露珠莹莹,苇莺喜欢落在紧邻苇穗下的那片叶上,有意地颤动几下,看露珠簌簌滚落;听它们破碎成雨再散进水中的声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诗经》里细小的露如霜般的白,或许是仙子晨妆散落下的粉黛。仲秋时节,大洼沉浸在含蓄的美里。古人曾站立在水草边吟诵着优美的诗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思恋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唯有苇荡的广阔才有古人心旌的驰飞与放情。

  洼边的牵牛花红了,每一朵花冠和心形的叶上都点缀着露。古书载,白露时“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是说鸿雁、燕子南迁,群鸟积蓄食物以备冬粮。大洼以秋日的繁盛迎接着候鸟归来,小队的雁和野鸭已不时地飞临水泽,大队的迁徙还要一些时日,等待着北方肃杀的寒风驱赶。鸭群飞起时翅膀的扇动急促而有力,迅疾地向预定的方向飞去。常年固守大洼的潜水鸭仰起脖颈嘲笑它们,大洼水草肥美何须飞去千里之外。偶有飞回的䴙䴘游弋在阔大的水泊,游动时炫耀地扬起一束黛黑的凤冠,一下下向前蹿动头颈,身后泛起一行水波。水鸭只和它对视了一刹那便羞怯地扎进水里,良久紧贴苇丛边露出头来喘息。

  洼边的农田里,一片片赭红的是高粱。洼里充足的阳光把每一穗、每一粒涂红,如粒粒玛瑙密密挤在一起。洼里人总爱捏下几粒,在手心里搓掉红壳,放进嘴里听门牙咬破粱粒的脆响。开镰了,左手揽起高秆高粱夹在腋下,右手的长柄麦镰一棵棵贴着隆起的根须处轻快地割下。扑倒在地的高粱平铺成排,洼里人手拿小巧的凿刀子搴下高粱头,捆成大捆拉回场。矮秆杂交高粱是直接搴下的,大洼汉子右拇指上套进凿刀套口,伸手抓粱头时的瞬间已飞快割下,不时左胳膊下已抱满丰收的熟红。汉子们忽略那满地里像尖矛的高粱根,坚硬的千层底布鞋准确地踩在矛尖的空隙。当那些收割机冲进田里,伸开巨掌顷刻间将一排排高粱头齐脖割下时,老洼民仍然固执地操着凿刀子在小片的地里搴着高粱。

  老人说,同治年间,也是一年高粱红透野鸭肥了的时候,一个披发黄眼的大汉从大洼里走进了孔庄子,那大汉威武凶悍,沿门乞食,夜晚钻进孙家小场屋歇息。好过的秋转眼过去,由瑟瑟秋风的深秋到小雪飘飘的初冬,那个身着单衣的汉子被困在屋子里。善良的孙家老太做一身棉衣送到小屋,那汉子扑地跪倒喊声“干娘”。从此,这个大汉住进了孙家南房,他一服药方救回了干侄子一命,二十多年里劳作之余还为村民行医、看风水。临死前道出真姓名,竟是威震清廷赫赫有名的捻军大帅张宗禹。大洼的荒凉和大洼人的憨厚庇护了落难英雄,一代豪杰。

  洼里的枣园红了,竹竿过处,落红如雨,坠果如珠。满园里溢着甜、溢着香,溢着洼里人欢声笑语。

  秋分低语

  芦花很小,在小小尖夹形褐色的颖里挤压成银亮,当它们蓬松开奋力绽出时,在大洼里几日间即组合成宏大的气势,铺展得无边无际,与天边云霞衔接,与海边的浪花相连。风试图穿越花团,将花絮下的黄叶扫荡一光,芦花低垂让过风的俏皮,又昂扬起穗头。“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古诗人是极能比喻的,他们将芦花比作雪,但雪又多了几分凝寒;“如练如霜千复轻,西风处处拂江城”,抑或将芦花比作练,练又缺少了几多独自的灵动。芦花是秋空吹落的云朵,飘逸着,连绵着,簇拥着,按照灵感变幻着优雅的形态。人在芦荡,立即被淹没在绒绒的雪白的世界。飞过的雁群与人对视的眼神竟也带着嘲笑,人渺小成了一只苇莺、一枝秀苇。神奇的水面映出芦花与云团,一条草鱼的蹦跳搅乱了水中的景,阳光的金线立时变成水里撒开的网。

  棉田的棉朵似能与芦荡的芦花比美,它们带着晨露欣然绽放,早些绽出的棉悬成小条白瀑,尚有待出的棉娇羞地露出笑靥。棉团拥挤着,袒出心底的洁净,尽力掩饰花下已有些许紫斑的厚实的阔叶。芦花仰首的远望,俯身的欣赏,自愧洁白不及棉朵的纯色。

  白鹭飞过芦荡时,如游动的芦花。万千芦花隐去了它们皎白的身影,竟让它们有些愤然。洼边的麦田是它们喜欢飞过的地方,晨间的麦苗湿漉漉的,翠色茵茵,嫩叶纤纤。鹭的白羽的扇动骤然间缓慢起来,这绿毯上的鹭是白衣仙子的化身,那么轻灵,那么精彩,与它们自诩美禽的心态极为契合。

  洼里的媳妇乌黑的大辫已变成斑白的发髻,曾经俊俏鲜亮的脸庞已布满了无法抹平的褶皱。六十多年前,她点亮一盏煤油灯照亮了一铺大炕、一间小屋。纺车吱扭着重复着唱不尽的悠长曲调,棉条束束由粗变细,由姑娘牵牵放放中在锭杆上拧成了结实的线。织机在响,木梭如一条小黄鱼随着声响的节奏自如地穿行在银网里。柔和的灯光在姑娘的脸上画出熟金的亮彩,蓝头巾没能遮住刘海悬下的晶亮的汗珠。

  中秋夜的月,总是在洼里人年复一年的期盼中从苇荡里冉冉升起,带着洼里的水湿,带着芦花拂过洁净,如一具崭新的硕大银盘。耀耀的光泽是雌性的彩,有着温馨,有着柔情;朗朗的光华又是雄性的莹,照亮洼里人豁达、宽阔的胸怀。秋草在月光下仍然葳蕤地蓬勃,秋草里,蝈蝈唱着哀怨的歌,倾诉出坚贞不渝的情愫;蟋蟀弹着断续的琴,凄凄婉婉里听得出那不尽的缠绵。

  月光把院子里玉米轴闪亮成珠玉,笨狗惬意地斜躺在散开的苞叶上。篱笆里几株冬枣树隐隐现现悬垂出诱人的甜脆。淡淡幽香是晚开的月季奋然的散放。洼里人揽着幼儿,透过窗棂,指着皓月里的乌影,讲着那吞仙药飞升月宫的嫦娥,讲着那与嫦娥相伴的玉兔、那永无休止砍树的吴刚。夜深了,儿子的梦里,满天星斗变成了芳香的桂花。

  寒露印象

  芦花轻盈地悬浮在低空,晚秋的风知趣地放慢了速度。对多情的秋风芦花是感动的,那铺天盖地的华美刚刚过去。苇穗上的花或许是自然界最小的花,一丝一绒不愿停留,把自己变得极其轻微,拼尽了力量飞扬出最后的炫美。它们看过携带着春信全息印记的杨柳飞絮,洋洋洒洒漫无目的地飘零。芦花却是带着由春到秋诚挚的心痕,带着对晨光夜露暮雨的感恩,翩然起舞。银絮挂上了飞起的野鸭的眼,鸭轻轻甩动脖颈,眨眨眼,芦花跳起飞走,野鸭加大了羽翅扇动的力度;银絮贴上了水洼边草兔的眼,兔停下了奔跳的脚步,用右前脚下意识抹了一下眼眶;银絮挨上了洼里汉子的眼睫,他努出下唇向上有力地吹出一口短促的风,银絮奋力飘起融进了漫天悬浮的银亮中。

  “一帆程歇九秋时,漠漠芦花拂浪飞”。夕阳下,漫洼的芦花浮动起银彩,茎叶却是一洼炫目的金黄。人们崇尚金色,金似乎是财富的象征。洼村里向阳的墙根下,银须满把的老汉固执地托起一棵抚摸得金黄的烟杆,按上一撮金黄的烟丝,欻地划着一根火柴,金豆般的火焰在手指间得意地停留了一瞬,把歪着的烟锅里的烟丝点燃。老汉给几个顽童讲起老辈人拾金的故事:那年,也是秋的时候,李家老汉在台地上犁地,听得“咔嚓”一声响,犁头被土里坚硬的东西卡住。挖出来竟是一块乌黑的铁疙瘩。扔在驴车上把它拉回家,沉甸甸的也没啥用扔在了宅坡上。一个收破烂换碗换盆的游村小贩来到村里,铁疙瘩前左端祥右端详,李老汉说你要有用就弄走吧。小贩给李老汉留了一摞碗,推着独轮车把铁头带回了家,扔在大门内充作了顶门柱。一天夜晚,月色下磨损的地方闪出了亮光,小贩抱在灯下用锤敲敲,惊呆得眼珠就要瞪出来,原来是一块金疙瘩。小贩发了财,来到了李家,送下银钱被老汉推回去,要接老汉去津城享福,老汉也直摆手。老汉说:“你有福分,财自然是你的。你来报恩说明你仁义,千万记住勤劳才是根本啊。”洼里人金子般的心一时传为佳话,感动着十村八乡人。

  半个世纪前,金色的梦想果然打扮着大洼的土地。万顷稻田迎来了熟透的秋,亘古的大洼像铺上了金毯。大洼人在磨刀石上浇上了水,镰刃在嚓嚓声里被磨砺得锋利。开镰的日子初升的太阳是那么火红,满洼里人们银镰飞舞,刈金刈黄,稻秆脆生生地割断,一抱抱沉甸甸地倒下。拖拉机、马车拉回了结实的稻捆,田边的大路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车印,大场上稻谷堆成了一座座金山。金山,每日在长高、在长大,掺进了脱谷机日日夜夜的欢鸣,埋进了人们千声万声的笑语,洒进了大洼人肩背上涌着淌着的汗珠,满场盈盈浮浮着新谷的香。

  红日疲惫地落进了远远地平线上的苇荡里,灰白的云带蓦然间变成了淡红的晚霞,继而成了几道橙黄的霞。那霞,边沿像镶上了灿灿金边。

  霜降大洼

  洼里的天宇格外的蓝,这是一年中最蓝的天。那晴空里洁净的蔚蓝,在人们眼中是十分柔和舒适的色彩,也让人心境沉浸在收获后的喜悦里。喜鹊是带着喜悦的勤奋的鸟儿,迎着柔柔晨光飞来,惊奇地发现,槐树下枯黄的茅草、狗尾草、车前草叶上凝结了薄薄的白霜。下部叶片上粉白浅些,最上的叶片粉白要厚些,叶边更重,如画笔的勾勒。鸟儿们感觉了吸入鼻孔时的寒气,快意地喳喳地飞向大洼深处。

  洼里扬花后的苇穗也敷上了素霜,西南风缓缓拂来,惹得一洼灵动。苇叶铺展过春日的嫩绿,炫耀过夏日的碧绿,摇曳过秋来的深绿,坦然地变作萎黄。洼边麦田里绿叶坚挺的麦苗,被初霜吝惜地装点成簇簇朝天的银白。

  秋,古人创造了诸多美好的代称,素秋、金秋、三秋、九秋、商秋。深秋的霜降又可分作三候,每候五日,三候里相继“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蜇虫咸俯”,即豺狼开始捕获猎物,以兽祭天报本,像人类般感恩自然的赐予;草木枯黄飘落大地;蛰虫入洞将进入冬眠。大自然忠诚地按照规律演绎着,把一幅幅绚丽的图画在大地上欣然地展开来。古诗人多以诗感叹霜境的凄清,“惟霜降之而下沦兮,悼芳草之先零”“青霜一委地,万草色不绿”。唯杜牧不同,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佳句咏来,经霜的枫叶通红,怎不令人悠然神怡。草丛里的竹叶菊或是一年中最晚的花了,那密密细瘦的枝条、小小的披针状叶,在众草中依然绿得深沉。蓝紫花、乳白花星星点点、隐隐现现,也那般夺目。偶见有苣荬菜高挺出一两朵晚开的黄花,茎尖的几朵绒球也像蒲公英花般等待着风的眷顾。   

  四十多年前,也是芦苇叶黄、野菊犹放的时候,年过半百两鬓挂霜的陈凤阁毅然挂帅,组成了垦荒指挥部。这个农场的当家人高大清瘦的身影移动在铺满寒霜的荒洼里,大手挥指处,红旗招展。东方红拖拉机在轰鸣声里拉动着沉重的犁铧,翻开了亘古大洼被水浸泡过的土地,芦根纵横在黝黑的泥土里翻卷而出,袒露在秋阳下。一个个“一窝龙”扎在大洼深处,迎着晨光,大洼的汉子们、大洼的姑娘们,揉去眼眶上一夜酣睡的倦意,操起银亮的铁锨,抬起硕大的土筐,呼喊声、脚步声震落了荒草上的寒霜。大渠上下,大筐在行,银锨翻飞。道道大渠涌动着人海,一个大洼升腾起生动的热浪。那年由深秋到初冬,又由第二年早春至仲春,几万亩洼地被开垦,连接起已开垦的沃土,昔日的大洼铺展开十万亩良田,那迎接的又是红熟的高粱、黄透的大豆、金灿的麦浪。

  日月轮回,风雨与寒霜的交替,大自然的寒热变化,故土上的细微变迁都瞒不过大雁的锐眼。它们成群结队相继飞来,溅落在日渐缩小的古洼,“惊鸿雁之嗷嗷,落蒹葭之苍苍”。宵落润泽,凋霜夜凝。晨,雁群在水泽里挺起脖颈,奋力扇动劲羽,抖落头上、背羽上的银霜,它们又将启程南飞。

  选自《大洼文学》2015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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