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文学之名的创作——纪念贺友直先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11日07:06 宋梦寒
 《山乡巨变》
《朝阳沟》《朝阳沟》

  2016年3月16日,连环画泰斗贺友直先生去世,尽管贺老为人低调,与世无争,但他的离去还是在美术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伴随着对贺老的深切缅怀的,是人们对小人书辉煌时代的眷恋,以及对连环画未来前景的思考。

  贺老对于中国连环画事业的贡献,值得大书特书。他细腻风趣的艺术风格、敏锐独到的观察视角,以及他在“做戏”和“制造情节”方面的创造力,特别是在演绎文学作品时精准的立意,为后来的连环画画家们提供了教科书级的范本,也为新中国的连环画事业开创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时代。

  连环画之所以成为“大众艺术”,很大程度得益于其将文本叙事转换为图像叙事的功能。然而,这也是最考验连环画画家能力的地方。把握了原著的中心思想,还要设计出与原著合拍的人物形象与场景,通过适度的夸张准确传达出作家的表达意图,并与读者心中的“哈姆雷特”相吻合,才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在这方面,贺老无疑是位领军人物。贺老常说:“中国连环画的创作相当于‘来料加工’。来的料不一样,就像裁缝师傅,今天给了的确良,明天给了毛货,后天给你泡泡纱,不同料子有不同做法。”他认为,改编文学作品之前,不仅要研究原著的主题思想、故事的时代背景、人物气质和环境气氛,还要考虑原著的文学语言特色和情调趣味,然后综合这些因素,再结合个人风格特点,选择相对应的绘画语言,构成作品的风貌,也就是作品的“基调”,之后才可以动笔作画。正是遵循这样的创作理念,才有了《山乡巨变》的淳朴清甜、《朝阳沟》的真切自然、《李双双》的轻松明快、《白光》的阴郁绝望。文学与绘画,特别是连环画,本来就有天然的血缘关系,不同的文学语境创造出不同的“有意味的形式”,让读者产生不同的视觉想象,而贺老,正是善于捕捉和表现这种不同的人。

  连环画依托于文学作品讲故事,不仅与文学创作一样,要在生活的合理性与艺术规律的合理性中找到支点,更需要靠直观具体的形象把原著中某些抽象的东西表达出来。贺友直先生的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是他善于把浅近易懂、又具有典型性的形象,用巧妙的手法联系在一起,构成能够体现出原著思想内容的画面,进而强化甚至超越了原著的趣味和意境。他的代表作《山乡巨变》可以说是新中国连环画的一个里程碑。他借鉴了《清明上河图》《明刊名山图》《水浒叶子》等经典作品的构图方法,把视平线抬高到画外,用俯视的角度展现了“平中有深”的空间感。又用陈老莲的白描方法处理人物形象,把原著中描写的湖南农村的面貌和当地人给他的印象呈现出来,恰到好处地完成了文字人物到图画人物的转换。在他的笔下,刘雨生的和善、谢庆元的阴戾、陈先晋的沉稳、亭面糊的谑虐都靠动作和表情跃然纸上。

  对于从文学原著到连环画的再创作,贺老说过:“我们不要用绘画形式硬去表现只有用文学语言才能表达的东西,也不要用文学语言的方法去表达绘画形象。但是,我们应该也必须花很大的力气使某些属于文学语言表达的内容变为可视的绘画形象。这就是避其所短攻其所难的辩证关系。”用大量的细节动作让画面生动饱满,是贺老画故事的方式。在他看来,“主要情节下的无数次要情节,犹如绿叶同红花的关系,可以这样说,如果缺乏原著中没有提到的情节的描绘,这一主题,这幅画,就大为逊色,甚至不能成立了”。《李双双》中,双双把钥匙套在女儿小菊的手指上,抱着她用自己的身子往喜旺那边拱,小菊顺势把钥匙递给爸爸,通过三人的肢体动作把“家里不会开除你的”这个抽象的文学语言转换成了具象的绘画语言。在《山乡巨变》中,为了表现亭面糊和龚子元的对酒谈话,贺友直利用两人在形体语言上的动和静、机灵和迷糊、进攻和木讷的对比,在同一构图的连续画面中表现人物之间的矛盾关系,在貌似平淡的场景中创造出戏剧冲突。

  文学建构了艺术的真实,连环画重构了文学的真实。很显然,这种重构不是停留在文学的表层,而是要透过文学现象去体察生活的本质和规律。连环画对于文学作品的演绎,不是简单的情节再现,而是重新表现的过程,画家内在的情感意趣、审美理想也在创作的过程中融入视觉形象里。套用黑格尔的话说,绘画的真实不应该只是所谓的“模仿文学”、不敢越过那种空洞的正确性,而是文学因素必须与绘画因素协调一致,因而可以使绘画如实地显现文学原著。贺老有一套“艺术的加法”理论,即通过形象的组合联系表现故事的内在含义,这与文学演绎的方法几乎是一致的。都是在某一特定背景设定下,由两人或多人通过对人物角色所处情境、动作、语言及思想等的描写,达到共同诠释一段故事情节的一种表达形式。纵观贺老的作品,那些富于生活气息的“小动作”、“小孩儿”、“小道具”、“小动物”深化了对情节和人物的刻画,恰如其分地物化了文学创作当中常用的隐喻、象征、呼应等艺术手法。《朝阳沟》里,银环初次到栓保家,银环俯身鞠躬、双手呆板平直地贴在腿上的羞涩,栓保双手向上、机械刻板地举着挎包的尴尬,两人相反又相似的手势动作既强化了窘迫的状态,又因动作上的差异构成了画面的形式美感,再加上栓保娘略微后倾的腼腆姿势,场景活泼又有生趣。《十五贯》中,娄阿鼠测字时被点中要害,贺老用一只小猫从凳子上惊慌跳下来表现人物内心的震惊,制造了画面的紧张感。诸如此类的例子在贺老的作品中不胜枚举,他用实际创作诠释了连环画在重新演绎文学作品时,在根据原著的主题选择表达什么和怎么表达的过程中,“说明问题,追求意境”是连环画创作的基本法则,而“合理、含意、美”则是画家要达到的视觉艺术效果。

  尽管在今天,连环画已经不再局限于小人书的出版模式,有了更加丰富多元的面貌;尽管在印刷业和多媒体高速发展的带动下,在数字读物与绘本产业方兴未艾的大环境下,当代连环画开拓了新的发展空间并且焕发出勃勃生机。然而连环画特有的文学性与连续性不会变,对于文学作品再创作的功能不会变,贺老生前一直期待的原创编剧模式也已开启,并且逐渐发展壮大。更重要的是,贺老为我们留下的那些经典作品,还有他对于文学作品的演绎方法,他在两种相通却又不同的艺术语境中的转换和创造的实践经验,都是宝贵的文化财富,值得我们去继承和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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