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云”中律动 在“奇点”中前行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11日07:04 飞 氘

  “……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3月25日晚上,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副校长施一公站在新清华学堂的舞台上,激情飞扬地背诵起了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虽然不少自然科学家都热爱诗歌,但是现场聆听他们吟诵古诗的机会可不多。这一次是因为,在凤凰卫视主办的“世界因你而美丽——影响世界华人盛典”上,著名的古典诗词研究者、92岁高龄的叶嘉莹离开轮椅,以她对古典诗词毕生的热忱站在台上,为大家吟诵了几首“诗仙”名作,这便引发了施院士的满腔诗绪。

  在讲演中,叶先生提到她如何通过拆解古文字来向学前儿童讲解何为“诗”:人的脚会走路,心也一样,身在异乡,心思故人,心就在走路,用语言把心的行走写下来,便是诗。她说,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心声,如果因为没有受到语言和文学的教育而不能表达自己,何其遗憾。正是凭着这种信念,她一生研习古典诗词、教书育人70载,并成为此次“终身成就奖”的两位获得者之一。另一位得奖人屠呦呦虽然未到场,仍然赢得了全场的掌声。这一奖项由一位诗人和一位科学家分享,不无寓意:一边是对真理的探索,一边是对命运的吟咏,背后都是人类心灵的律动和对生命的敬意与感怀。

  叶先生的话,让我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他曾在1907年这样说:人是有情之物,拥有内在的光辉,他生于世间,有所感触,并渴望超越现实,于是发出种种有力的心声,于是才有了文艺、科学的进步。然而,现实也会造出种种桎梏,令人日渐安于现状,丧失真诚、陷入伪诈,从而失去自我,直到大士天才们出现,用心声振刷世间的精神,世界又得以进步。正是出于这样的认识,鲁迅才放弃了早年对科幻小说的热情,从科学救国之路转上了文学启蒙之旅。令人感怀的是,恰是曾被鲁迅看重的《月界旅行》(即凡尔纳的《从地球到月球》),后来连同它的续作一起,在1904年又被商务印书馆翻译成《环游月球》出版,在这个译本中,主人公们讨论了日、地、月的运动,称之为“三体问题”,这或许是这个天体物理学难题在中文世界中的最早出现,虽然它只是一闪而过,却出人意料地在一个世纪后成就了一部中国巨作,并将一度被大多数中国现代文化精英们放弃的科幻小说,以令世人折服的方式,带回到主流文化的核心视野中。如今,在这样一场融合科学与人文的文化庆典中,刘慈欣与众多顶尖的华人精英同坐一排,毫无违和之感,如此看似偶然、又仿若必然的历史脉络令人浮想联翩。

  第一位获奖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副总裁朱民说,全球的经济在缓慢复苏的过程中正在进行重要的结构性调整,中国将在其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一度被视作“非主流”的科幻作家出现在这样一场盛典上,也印证了这一点:一边是科幻文学以日渐升温的态势重新回到当代中国的主流视野中,成为备受期待的创造领域,一边是“非主流”的中国科幻文学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模仿和学习后,终于出现了能够赢得西方主流科幻界尊重的重量级作品。就此而言,《三体》赢得雨果奖,正与万达出品的《聚焦》斩获奥斯卡奖一样,都是中国崛起这一充满科幻色彩的时代事件的不同表现。

  这并非夸大其词,这些华人精英的事迹总能让人多少联想到中国科幻小说的那些故事。比如,施一公先生感激自己生在了一个不断改革和进步的时代,让他从一个觉得每天只要吃一个苹果就很幸福的河南驻马店少年一步步走向世界又回到中国,又终于站在全球生物科学研究的舞台中心,这个故事很像大刘所写的《中国太阳》。小说中,也有一位中国农村的少年,一步步成为城市的“蜘蛛人”、太空的清洁工、宇宙中一去不回的探险者。再比如,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研制团队的努力,让中国成为美、俄之后第三个拥有成熟卫星导航系统的大国,这又不免让人想到大刘的《全频带阻塞干扰》:未来一旦发生战争,通讯和导航系统可能成为重要的支撑和打击目标……而正如无国界医生(国际)主席廖满嫦女士所说,战争也应该有自己的规范,任何人都有被救治的权利。廖女士还特别赞扬了在对抗埃博拉疫情中,中国政府表现出的国际担当。这不免又让人想起另一位科幻作家王晋康在20年前发表的《生死平衡》:在生化武器的战争恐怖中,一位中国医生用传统草药激活人体免疫系统的“非主流”方法拯救了大批被天花病毒袭击的无辜者。这又让人想到未能到场的屠呦呦女士,她也曾长久地被视为“非主流”的科学家……凡此种种,令人感怀小说与生活、想象与真实之间的交相叠映。

  从清华大学校长邱勇手中接过奖杯之后,大刘以其一贯的朴实说:想象不存在的事物是人类能成为智慧生命的关键因素之一,也很可能是人工智能要超越人类需要突破的最后一道障碍,为此他愿意和同行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也许是因为AlphaGo刚刚战胜人类围棋高手,不想再让在场观众受到更多惊吓吧,大刘没有提的是,作为一名计算机工程师,许多年前,他就编写过一款可以编写后现代主义诗歌的软件。虽是游戏之作,但对诗歌与艺术的憧憬,却一直在这位以崇拜技术主义著称的科幻作家笔下显露。尽管他没有像施一公先生那样现场吟诗抒怀,不过他曾写过一篇名为《诗云》的幽默之作。故事中,人类遭遇掌握神一般能力的外星文明,成为被饲养的宠物,然而,一位诗人却发出了挑战:尽管外星人能让太阳在瞬间变成任何一种颜色,却无法写出超越李白、杜甫等人的伟大诗歌,因为他们没有人类的心灵。这不正与叶嘉莹先生对诗的解释相符吗?有意思的是,为了证明技术可以解决一切,外星之神造出一副人类的肉身,让自己寄居其中,并自名为李白,然而,不管他痛饮多少美酒,也无法写出像样的古诗。最后,他决定采用粗暴的穷举法:按照诗的格式,写出所有汉字的全部排列组合!最终,神一般的外星人真的写出了所有可能的诗歌,铸造了一片壮丽的“诗云”!然而,这位“李白”却悲哀地发现,他无法编出一款软件,从比全宇宙所有原子个数还要多得多的诗云中,将那些佳作筛选出来……人类的尊严终于得到了捍卫。

  奇妙的是,在这个13年前发表的故事中,外星人正是借用围棋来解释创造“诗云”的困难:围棋被比喻成一种以黑、白、空三种字符写成的十九言、十九行诗。令人不安的是,AlphaGo击败人类,靠的不再是外星“李白”式的暴力穷举的方式——计算下一步的所有可能下法并逐一评估——来击败人类,而是去评估每个点成为最佳落子点的概率,就是说,它变得更聪明,更不那么“暴力”,也就是说,总有一天,它可能不需要把“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这样的句子写出来才知道并非好诗,而可以直接写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果然如此,计算机将会更像甚至全方位地超越人类了,那大概就是科技界传说已久的“奇点”降临——一个我们现在已知的各种生活形态和社会规律都将以不可想象的方式失效和改变的时代。在那个世界里,机器人是否可以轻易自如地控制仿生躯壳,像获得此次希望之星、年仅17岁的国际芭蕾舞冠军于航那样跳出妙曼的舞姿,而无需付出十几日年如一日的艰苦训练呢?但是否也将因此不能懂得中国女排郎平那种在挫败中一次次刻苦磨砺和战斗后的喜极而泣,并因而依然不能写出某些诗篇呢?当它们获得“灵魂”,懂得了表达自我,是否能与人类“相看两不厌”呢?

  “上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的美国,科技水平迅速增长,国力上升,科幻小说随之迎来了黄金时代。今天的中国,可能正如1930年代的美国,对中国的未来而言,未来30年是决定性的。中国科幻也许将迎来自己的黄金时代。”刘慈欣如此回答记者的提问。

  这是很可能的。不过,历史总是既相似又不同:在鲁迅出生的那个时代,近代中国在与西方世界的遭遇中进入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那个旧的社会形态和思想意识剧烈崩解的时刻,也像是某种“奇点”降临。而如今,中国的崛起,很可能又要遭逢一次全人类的“奇点”时刻,这将是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故事,我们的心声也将在其中奏响别样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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