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淀上空有片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11日07:03 孟德明

  一片白云徐缓飘荡,这飘荡,是天空的蓝色赋予了它力量。自小仰望天空,就认定那云是在寻找故乡。云展现飘逸的身姿缘于它热衷映照,只需一片水——一个平静的湖面,一条舒缓的河流,就使它在映照里得以安详。

  此时,一片云飘到冀中平原的这片苇淀。冀中的大片水域不叫湖,叫淀。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河流和大淀,号称“九河下梢”。“九河”可不仅是9条河流,它有无数的河道从北面的燕山、从西面的太行山往下注入,到这里汇合,蓄足力量,才会翻卷着浪花流向渤海湾。往年间一到雨季,东淀、西淀、三角淀、白洋淀,再加上数不清的河流,让冀中成为水乡泽国。据记载,那位久居京城的乾隆帝,每到夏天,喜来这里游历,荡舟击桨,观水采莲,听鸟鸣吃河蟹,自然他也少不得笔头发痒,诗情涌动。

  今年的冬季,没了皇帝出行,旌旗招展的平原幽静了许多。在天上的白云和水里的白云中间,一个汉子站在冰凌上,几个农民工猫着腰,挥舞大镰刀收割芦苇,就有了一片齐刷刷的响声。抬眼望去,周围已是一片收割后的苇地,露出一排排的青茬,踩上去,依然保持着它的坚硬秉性。友人介绍说,那汉子是老板,姓曹,可一点看不出他像老板,瘦小的身材,穿一身与那些农民工没有二样的黑色衣服,身上溅满了芦苇抖落的泥土,脸膛黑红,一笑更是露出农人的憨劲来。

  和这位汉子一样,这里的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早些年,每年伴随着春暖花开,冀中大片大片的芦苇就在解冻不久的水塘里,拼劲地钻出尖芽来,而后就是遍野粗直的笔杆,密密麻麻的,任谁也数不清。这时的云是最安静的,在天空徐徐飘摆,有时甚至静止不动,就那么久久地贴紧着蓝天。大淀里一块敲开冰的水面,苇丛中,云映照着,不时有鸟探身在水里捕鱼,击起一片水花,水花很快又合上了,云还是那样安详地居于水中。

  冀中大淀水产是出了名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鸭蛋、藕粉、鱼虾,尽是美味。那时大淀方圆几百里,就有了许许多多靠水吃水的渔民。老曹的祖辈都是捕鱼能手,他家曾有数十号人的捕捞队。人们只需划着船,唱着渔歌,撒下网去,忙活一天就会有个不错的收获。老曹说,他小时候大淀里有许多蟹,只是,当地人并不稀罕那吃起来“不解饱”、还要费工费料的坚壳蟹。蟹多时,苇秆上、高粱穗上都爬有这些贪吃的家伙。有时孩子们玩耍,拿一颗玉米粒,绑在细线上,坐在水边,也能捞上一小盆。那时,胜芳的河蟹有个学名:中华绒螯蟹,个头大得很。梁实秋在《蟹》里说起北京一个高档餐馆,“吃蟹的时候还送食客每人一份小木槌、小竹垫之类的小工具,价钱当然也抬了上去”。说出了吃胜芳蟹的稀罕劲、讲究劲。周作人的《吃蟹》一文中,更是提到了京城吃胜芳蟹的不菲价格,“像正阳楼所揭示的胜芳大蟹,的确只有官绅巨贾才吃得起,以前的教书匠人也只有集资聚餐,偶尔去一次而已”。一只冀中大淀的蟹,熏染在浓浓的老北京味里。

  涨也是水,落也是水。古镇胜芳的人们都记得,镇边大淀里水的流逝,也因于那年的那场雨,那片水。本来,水是没有错的,只是它不该下在那样的年代,那是个人在自然面前彰显强力的年代。这场连日暴雨几天内搅浑了天地,鸟儿没有了踪迹,知了只能躲在树梢上无力地鸣叫,孩子们坐在城墙上就能洗到脚丫。洪水之后,人们蹙着眉头站在望不到边际的水边。接着上边传递下来一个接天响的口号,人们齐声喊着,很快就变成了无数民工的行动。上游山谷里修建了大水库,下游引水兴修了减河。大淀周边一些村子,有人急于向苇淀要口粮,筑堤引水,开挖河道,砍倒芦苇。只是,随着这场雨的结束,大淀的水也跟着少了。日后多年,这里再也没有下过一场像模像样的雨。眼看着大淀面积在逐渐缩小,人们期望一场雨。渐渐地,那活蹦乱跳的鱼虾、那啾啾鸣叫的野鸟已少了踪迹。那闻名京城的胜芳河蟹,由于它的洄游繁殖特性,需要依靠河蟹的强大本能,到渤海口产子,小蟹再拼劲洄游大淀生长,而那洄游途中修起的道道闸口早已阻断了路程,很快地,这种蟹就不见踪迹了。

  早时的记忆,如今已和老曹这代人一同老去。而今,大淀虽然缩小了许多,它海拔仅四五米的低洼优势还在。古镇是临水而兴的,人们也都是世代渔家,他们离不开水。近些年,随着生态环境得到保护,淀水也在涵养中逐渐恢复,水面已经扩大了许多,野鸭子、鹭鸟等成了这里的常客。有人还购置了汽艇,每到夏天,游客在古镇边感受着水面颠簸的乐趣。就像老曹,他守望着一片芦苇,还有大淀人往昔的繁华向往。老曹说,他本可以有很多营生手段的,可他更爱这片苇地,他确信,水迟早还会来的——老曹始终不明白,那些水怎么说走就走了。他说他一直有个愿望,这里会有更多的水,他离不开水的世界,离不开苇丛间的白云。说这话时,老曹眉宇间皱纹堆积。老曹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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