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啼笑因缘》的版本形态与传播效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11日07:12 崔庆蕾
  
  

  《啼笑因缘》从初刊本问世至今前后有80余年,几乎伴随了整个现代文学的发展历程,因此,这一版本谱系也在一定程度上蕴含了现代文学尤其是通俗文学跌宕起伏的历史轨迹,具有文学、版本学、历史学等多方面的意义和价值。

  一

  《啼笑因缘》于1930年3月17日在上海的《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上开始连载,11月30日连载完毕,共计二十二回。由于此前《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的巨大成功,加之《新闻报》的努力宣传,《啼笑因缘》一经连载,即吸引了大量的关注,形成了“‘啼笑因缘’迷”(张恨水《啼笑因缘〈严独鹤序〉》,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4页),“上海市民见面,常把《啼笑因缘》中故事作为谈话题材,预测它(小说)的结果;许多平日不看报的人,对此有兴趣,也订起报纸来了;预约改戏、改电影的早已纷至沓来。”(张友鸾《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1期),可以说,作为通俗文学的经典范本,《啼笑因缘》甫一问世即获得了广泛的读者群,最大限度地完成了文学在读者大众中的普及和传播。对于它的载体《新闻报》而言,也是满载而归,从《啼笑因缘》开始连载至结束,《新闻报》的发行量从15万份猛涨至20万份,数量的激增很明显要归功于《啼笑因缘》的巨大号召力。虽然出生于南方,张恨水的成名之路却始于北方,《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分别刊载于成舍我在北平创办的《世界晚报》和《世界日报》,在《啼笑因缘》问世之前,张恨水的名声基本拘囿于北方地区,而此书的成功让张恨水在南北两地均赢得了巨大名声,王德威甚至认为“1931年不妨称之为张恨水年”(王德威《文学的上海——一九三一》,选自陈子善《夜上海》,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3年3月出版,261页)。

  促成这种“张恨水热”局面的另外一重因素是1930年底《啼笑因缘》单行本的发行。在《啼笑因缘》连载完毕的第二天,12月1日,《新闻报》主编严独鹤在该报发表文章《关于啼笑因缘的报告(一)》便预先告知读者:“《啼笑因缘》小说,现归三友书社出版,排印将竣,约月内可以出版。内容除小说本文外,尚有恨水先生的小影和自序,并加入其它序文和插图。全书印刷颇精,排印也很注意,而定价从廉(每部定价洋二元六角)。使爱读《啼笑因缘》者,可以人手一编。”三友书社为严独鹤、严谔声、徐耻痕三人所创办,三人同为编辑,该书社实际上是专为《啼笑因缘》而注册的,其主要动机即为已经“热”起来的《啼笑因缘》的传播再添“一把火”,而实际效果也果真如此。1931年1月11日,《啼笑因缘》单行本正式问世,《新闻报》亦于同日发布《啼笑因缘今日出版》的公告,向读者说明了单行本的基本形态“全书分上中下三册,用上等报纸精印,卷首有铜图数页,系由明星公司摄制《啼笑因缘》影片时所特摄”。单行本“封面由张光宇绘画,王西神题眉,是五色锦套而成,正文之前还有李浩然题词,严独鹤序,作者自序,正文结束后是作者做的总答复”。(储雯硕士毕业论文《〈啼笑因缘〉的改编与传播》)从单行本的设计来看,出版者显然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无论是纸张还是封面都精心设计,封面人物是一个具有典型30年代审美特征的都市女郎,与文中人物形成呼应,回目之后有作者手稿真迹等“猛料”,在这种积极的宣传态势下,单行本出版“两日间已销去千余册”。(《啼笑因缘小说畅销》,《申报》1931年1月13日)在单行本的文后,张恨水在回应读者写续作的问题时曾表态“不能续”、“不敢续”,但1933年,《啼笑因缘续集》还是在众人的期待中如约而至,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啼笑因缘》良好的传播效果。

  单行本问世之后,文艺书社于同年2月出版善本,采用线装形式,这也是较早的《啼笑因缘》版本之一,目前在中国国家图书馆有收藏。

  二

  新中国成立后,通俗文学作为旧时代标志之一受到抑制,出版情况也不乐观,主要的出版业务集中在通俗文艺出版社、宝文堂书店等几家专事通俗文学出版的出版社中。1955年10月,北京通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啼笑因缘》,这应是新中国成立后此书的首个版本,该版本延续繁体字竖排的风格,由满族画家毓继明根据小说故事做插画10幅,使得文本自身更加生动和形象。值得一提的是在全书正文前,删掉了此前初版本中的《严独鹤序》《作者自序》《作完啼笑因缘后的说话》,加入了新的“内容提要”,“提要”认为这是“一部具有反封建色彩的言情小说”,“今天来看这部小说,对于描写旧社会青年男女的恋爱悲剧、暴露当时封建军阀的丑恶腐朽,仍然有着现实的意义”,“生活在新社会的青年,读一读旧社会青年的恋爱悲剧,更会感到新社会的可爱”。这几句简短的“提要”既是对《啼笑因缘》的新解读,也是一种新的定性和定位,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意识形态色彩。此版本由于经历“文革”浩劫,目前保留下来的不算太多,但在各大图书馆一般都有收藏。

  “文革”结束后,伴随着思想领域的解放,通俗文学出版也迎来了新的高峰,《啼笑因缘》的出版进入了一个繁盛的时期,1980年,浙江人民出版社率先出版该书,由于此版本为“文革”后较早出版的版本,因此,流通甚广,不仅在孔夫子旧书网销售榜上位居第一,也是各大图书馆收藏的主要版本。在此之后,《啼笑因缘》的出版迎来了一个高峰期,据笔者检索,相继有以下出版社出版该书:

  1.北京出版社(1981年7月)(插图本),2.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年5月),3.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4.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年3月),5.北京燕山出版社(1994年1月),6.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1月),7.群众出版社(1997年4月),8.国家出版社(1997年),9.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7月),10.江苏文艺出版社(2003年1月),11.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12.团结出版社(2003年1月),13.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4年1月),14.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年),15.时代文艺出版社(2004年),16、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7.华夏出版社(2008年),18.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9.中国盲文出版社(2009年),20.新华出版社(2010年),21.华品文创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2月),22.联合文学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23.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年),24.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3年7月),25.岳麓书社(2014年6月)。

  三

  此书版本众多,除了在装帧设计上各有特色外,在内容上各版本也有差异,这种差异主要体现在细节上。由于该书版本众多,我们拟将1930年初版本、1955年通俗文学版(以下简称通版)、1980年浙江人民出版社(以下简称浙版)三个具有典型时代特征的版本做简略对比。首先,在字体上,初版本、通版均为繁体字、竖排,浙版及其之后的版本均改为了简体字、横排,后者显然更符合现在的出版规范和阅读习惯。其次,通版在一些词语的运用上做了调整,比如在称呼上,通版将初版本中的“你”改为了“您”,而在浙版上,又将这种改动去掉了,完全遵照初版本的样态。在第一回的段首,初版本对北京的描写是这样的:“相传几百年下来的北京,而今改了北平,已不是那‘首善之区’四个字的尊称。”通版中将“四个字的尊称”改为了“四个字了”,将此前带有“定位“性的词汇隐去了,改为了更为中性的叙述。另外,初版本中的“那”和“哪”通用,全部用“那”,而在后面两个版本中则有了明确的区分,更符合现代书面语的运用。在情节上,通版也略有删减,如第二十二回,关氏父女勇斗劫匪救出家树后,劫匪不甘落败追至山下与关寿峰有激烈交锋,在初版本和浙版中,劫匪头目李二疙瘩有用飞镖与寿峰交手的精彩情节,这也呼应了小说开头家树、寿峰吃酒时用筷子夹苍蝇的伏笔,通版将此情节略去了,令这章节的精彩性打了折扣。类似的删减在通版中还有多处,但多是对枝叶的修剪,而非主干。

  总体来讲,此书各个版本的变化主要在形式装帧上,在内容情节上改动较少,这与老舍、曹禺等人在新中国成立后对《骆驼祥子》《雷雨》等以前的名作进行大规模修改完全不同,究其原因,我以为有如下两方面。一是《啼笑因缘》的内容为言情、武侠,现实性因素较少,其英雄传奇与男女情爱的故事主线与现实关联较少,因此,虽然经历了新旧政权更迭这样的环境巨变,其作品所指涉的内容并不涉及两个时代的敏感问题。二是自1930年以来,通俗文学因其强调消遣、休闲、娱乐的文学特征,这一流脉一直处于被轻视甚至忽视的状态,在一定程度游离于意识形态监管之外,因此,在历次出版时并没有被动地进行大的改动。

  四

  纵观《啼笑因缘》的“出版史”,我们可以发现,此书的出版传播可以分为三个时段。一是1930年代初期,这一时期正是整个中国文学各种思潮多元并举的时代,有通俗文学生长的空间。后来随着日军侵华,民族救亡的压力日渐深重,这种以消遣娱乐为特征的文学逐渐被“救亡文学”所取代。这种形势变化影响了《啼笑因缘》的出版和传播,早期《啼笑因缘》版本目前保留下来的也非常少。二是新中国成立初期,通俗文艺出版社的版本是目前流传较广的版本,但很明显,这一时期归属于通俗文学序列的《啼笑因缘》并没有真正传播起来,处于一种被抑制的状态。三是“文革”结束之后,随着思想解放的提倡,社会生活从政治生活的遮蔽下剥离出来,文学也卸下了宣传的重负,这时候,通俗文学再度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重要消费品,也因此,在相隔了50余年的历史之后,《啼笑因缘》迎来了新的出版高峰。

  《啼笑因缘》的出版史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通俗文学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尴尬境遇。长期以来,通俗文学被隔离在文学史之外,甚至被视为纯文学的反面,直到1980年代,通俗文学才逐步被纳入各种版本文学史的版图之内,这其中,张恨水的贡献不可抹杀。事实上,承接自古典文学的现代通俗文学构成了现代文学的重要板块,尤其是在文学与大众的结合上,通俗文学本身具有“纯文学”不可比拟的优势,真正使得文学走进了大众中间。《啼笑因缘》在1980年代之后的出版高峰表征了通俗文学逐步被接纳的历史趋势,也是通俗文学与当代生活不断融合的典型代表。

  附:中国现代文学馆馆藏11种《啼笑因缘》版本:

  1.江苏文艺出版社,2003年1月版,32开本,规格850×1168毫米,印数32万册,有《出版前言》《严独鹤序》《作者自序》,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2.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4年1月版,32开本,规格880×1230毫米,印数1万册,有《严独鹤序》《作者自序》,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及十回《啼笑因缘续》。3.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年5月版,规格787×1092,32开本(小),印数78400册,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文末附《作者自序》。4.通俗文艺出版社,1955年10月版,规格787×1092,32开本(小),印数55000,正文前有《内容提要》,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5.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7月版,规格850×1168,32开本,印数10000册,属“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之一种,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正文前有《严独鹤序》《作者自序》,文末附《作完〈啼笑因缘〉后说的话》。6.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年1月版,规格850×1168,32开本,印数5000册,含《严独鹤序》《作者自序》《作完〈啼笑因缘〉后说的话》以及为续集而作的《自序》,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及十回《啼笑因缘续》。7.团结出版社,2003年1月版,规格850×1168,32开本,印数16000册,含《严独鹤序》《作者自序》《作完〈啼笑因缘〉后说的话》以及为续集而作的《自序》,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及十回《啼笑因缘续》。8.北京出版社,1985年11月版,规格787×1092,32开本,印数140000册,含有范伯群《漫谈〈啼笑因缘〉》《严独鹤序》《作者自序》,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9.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年3月版,规格787×1092,32开本,印数5000册,含《严独鹤序》《作者自序》《作完〈啼笑因缘〉后说的话》以及为续集而作的《自序》,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及十回《啼笑因缘续》。10.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5月版,规格787×1092,32开本,含《严独鹤序》《作者自序》《作完〈啼笑因缘〉后说的话》以及为续集而作的《自序》,正文为二十二回原本。11.日文版《啼笑因缘》,译者饭朗,发行机构为生活社,昭和十八年八月出版,该书为“中国文学丛书”之一种,被列入该丛书的还有《老残游记》《洪秀全的幻想》《赛金花》《日本杂事诗》《北京笼城》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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