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无穷镜》：对人生选择的不断追问

　

　

　　读完陈谦的长篇小说《无穷镜》，内心闪出一句话：人生真实的体验是不懈的努力与永远的追问。接着想到：小说为什么叫《无穷镜》，是意味着不停地追问和审视自己吗？

　　这是陈谦重新描写硅谷生活的小说，以互为镜像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塑造人物。小说由女主人公珊映从北京飞到硅谷参加友人生日派对，并连线北京公司不停工作开始；最后写到她在硅谷家中想象着黑暗中的灿烂烟花和危险雪崩这两个场景而结束，暗喻她人生之旅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向。小说在现实时空中的时间线不超过两周左右，但用了三个章节来展开回忆，追溯珊映的人生经历，充分打开她的内心空间，专注于探讨珊映的人生选择和自我实现，叩问现代人如何选择。小说呈现两个维度：从时代氛围和科技进步中探讨硅谷人的追梦人生；从他们的人生选择和自主创业中探寻硅谷科技浪潮的持续动能。

　　在小说中，读者能看到新一代科技人的精神探寻。他们刚刚跨过青春时代，正处于盛年，凭借专业能力获得了足够的物质财富。他们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在充满机遇的硅谷，人的梦想与现实之间构成了一个强大的磁场，体验与选择、自由与焦虑、挑战与风险、变与不变，人生犹如一道充满诱惑的方程式，因为选择的不同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是平静如水，还是波澜壮阔？选择，转动着命运的魔方，鼓动生命的潮汐。

　　女主人公珊映跳下了英特尔公司的巨轮，自己创建了红珊科技公司，研发硬件少、速度快、能耗低的裸眼3D成像技术。她犹如驾驶着一艘快艇冲进了硅谷的大海，选择了独立搏击风浪、捕捞成功的生活。她的经历令人不断追问：成功的定义是什么？足够的钱是否意味着自我实现？有一个快乐的人生也是成就感吗？从自主创业到自我实现，那是一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路，这些问题仿佛是一个循环，起点是什么？终点又是什么？追问现代人如何选择是小说情节发展的动机，而互为镜像，形成对比是小说塑造人物的方法。

　　在小说中，珊映与康丰是一对夫妻，他们呈现了不同的人生类型和不同的追求，互为镜像，构成对比：珊映要活成烟花，短暂而绚烂，在长夜中绽放光芒；康丰想活成一炷香，沉静而悠长，在平稳的职场之外设定自我独立的生活。他们最终离婚，是因为不同的人生目标和选择。

　　珊映的目标是以红珊科技为舟，下海硅谷，追求创新与研发，开拓生活的新空间，完成人的自我实现；康丰在工作之余，奔向高山，克服恐高，攀登雪峰，走了一条自我体验和超越之路。

　　作家以“烟花”与“一炷香”隐喻他们不同的人生选择和不同的生命形态，其实他们的人生之路都充满着风险。珊映的选择充满着技术、资金的风险，康丰的选择也充满着自然、生命的风险，都不轻松和安稳，只是方向不同而已，这蕴含着作家对现代人人生境遇的理解和思考。

　　陈谦的两部长篇，都以女性为主人公，关注女性的自我实现与人生追求。《爱在无爱的硅谷》中，她塑造了苏菊和姐姐的形象，在《无穷镜》中塑造了珊映与郭妍的形象。她们都是独立的现代女性，虽然都失去了婚姻、孩子，但都不放弃自己的人生追求；虽然心有沧桑，但依然独立前行。她们身上的独立之光寄予了作家对现代女性的想象与理解、期许与理想。

　　在小说中，珊映与康丰、珊映与郭妍的互为镜像是具象而写实的，而珊映与安吉拉的互为镜像则是虚实相间、明暗对比的，更体现了互联网时代虚拟与现实之间微妙的人际关系。

　　安吉拉是珊映在微博关注的对象，珊映从她微博存档的零星信息中拼接着安吉拉的人生，她也是年轻的科技同行，失去了爱侣，但有两个孩子。在现实中，她们的住宅同在靠近硅谷的山区，相隔一道山谷，但她们之间并不相识。珊映常常从望远镜中欣赏着远处一座房子，镜头中的年轻女子让珊映很感兴趣，而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她在微博上关注的安吉拉，直到安吉拉的微博上出现了珊映和尼克、戴维的合影，珊映才决定去找寻安吉拉，安吉拉才从线上走到了线下，从虚拟时空中走进了现实时空。这是小说中最意味深长的人物，是在线上与线下、虚拟与现实两个时空中塑造出的人物。她的身世与珊映也构成对比，她们都在暗中观察对方，她们更具有镜像感，散发着互联网时代独有的气息。她的出现还激活了小说中的另一个关键词“No Evidence”，影响着珊映的创业前景和人生的走向。

　　“No Evidence”是硅谷软件研究院尼克院长的常用语，也是陈谦塑造这个人物的关键词。“No Evidence”在小说的不同场景中出现，呈现出作者对于科技发展影响着人的意义与伦理价值的思索：高科技改变着生活，不断突破日常生活疆域的同时，也让人们对个人生活失去了基本的控制和保护；互联网的发展不仅仅带来自由、快捷与欣悦，也带来焦虑、失控与隐忧。“No Evidence”体现了作家对互联网时代人与人之间复杂社会关系的敏感，是对人文伦理新变化的发现。

　　另外，雪峰冰川的意象也充满隐喻。那是康丰们要挑战的生命高度，也是现代人的自我挑战和自我证明。积雪的山峰、陡峭的冰川、林立的冰塔、千山万壑的冰晶，让小说弥散出高远、苍凉的意境。

　　硅谷犹如一片神奇的海域，波峰浪谷，起伏奔涌。有多少人在远眺、关注、想象这片神奇的海，有多少人徘徊、倾听、投入这片神奇的海……《无穷镜》的故事是敞开的，只有不断生成的追问，而没有圆满惟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