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的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28日06:56 王 松

  中村的傩,在宁都的传统文化中占有很独特的位置。

  傩祭可追溯到远古,最早为驱逐瘟疫恶鬼。到周代,傩舞已经形成,宋代以后开始向民俗化和戏剧化发展。傩文化主要分布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和西南地区。傩的种类繁多,而且各有特点。如果按服务对象、演出对象和演出场所划分,大致有民间傩、宫廷傩、军傩和寺院傩四种。其中土家、壮、侗、仡佬、苗等民族的傩戏属民间傩。地戏、关索戏属军傩。藏区大寺院里的跳鬼属于寺院傩。但宁都的朋友告诉我,中村傩是更独特的一种傩。

  这次来中村,就是想看一看这里的傩。

  中村距黄石镇5公里,虽不太远,但山路崎岖。走进一个岙谷,中村,就坐落在这里的坑垅之间。村长是一个有些斯文的中年人。他告诉我,中村的傩舞在清代就已形成傩戏。那时的傩面有108个,节目也很多。但后来逐渐失传,至今仅剩34个面具,可以演出的傩戏也只有7个曲目。中村傩的由来很有传奇色彩。相传700多年前,一只鸟飞来中村,落到樟树上一连数日哀鸣。村民感到奇怪,接着就听说,附近瑞金县山潭村里供奉华光菩萨的福主庙突遭大火。于是,村里的一个老人对这只鸟说,如果你是山潭的福主神,就不要再叫。这只鸟果然停止了哀鸣。老人又说,如果福主神愿在此处安身,就请准三次圣珓。珓是一种占卜器具。所谓圣珓,也就是吉兆。老人说罢拿出铜币当珓,果然连续现出三次圣珓。接着,树上竟又掉下一个唱本。于是村人就在树下建起福主庙,并依照山潭福主的模样塑了一堂神像。这座庙后来也毁于大火。今天的福主庙是明代重建,后经多次维修,至今保存完好。

  村长向我介绍说,中村傩戏的传人每代只有一个,而且在人选上有极严格的要求,不仅为人忠厚、诚实,更重要的是须终生不近女色,而且是手脚灵便、表述清楚的健康人。村长说,现在的傩戏传人叫郭显椿,是一个将近70岁的老人,而且身体多病。目前从镇里到村里,正在积极地为他寻找下一代传人。但由于条件严苛,特别是“不近女色”这一条,在今天能符合要求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不过郭显椿老人倒似乎并不着急,总是淡淡地说,华光菩萨一定会指引一个传人来这里的。

  村里的福主庙已有些破旧。从供奉的祭坛可以看出,香火仍很旺。庙里的墙壁上镶嵌着几块石碑,碑文记载的是这座福主庙几次大的修葺,村民所捐银两、钱款数目以及人名等等。捐资虽都有限,却能看出历代村人对这座庙宇的虔诚。据村长说,祭坛上有一只木箱,祖上传下来的傩面就存放在箱子里。平时是不能动的,只有到规定的日期要表演时,焚香祭拜之后方可小心取出。村长又特意让人搬来一箱复制品,据称为了减少真品的磨损,一般的时候只用此来替代。这是一箱栩栩如生的木雕傩面,可以看出都是神话故事中的人物,另外还有一些衣服。衣服显然也有性别之分。村长介绍说,扮演男性角色要穿红色衣服,女性角色则穿绿色衣服。这时已将傩戏的传人郭显椿老人请来。老人看上去目光浑浊,神情也有些木讷。在此之前,我曾看过一张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戴着一具傩面,是在腾空跳起的一瞬被拍摄的。这一下跳得很高,而且姿态非常优美。此时,我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老人会是同一个人。老人说话已有些含混不清,加之说的是宁都话,所以只能靠村长翻译。据老人说,他每次请出这些傩面,祭拜时念的咒语很长,几乎要一个时辰,内容多是一些神仙的名字。但是,当年他的师傅将这咒语传授给他时,他竟然很快就记住了。他这样说着,忽然站起来,走到箱子跟前,拿出一个木雕的小娃娃抱在怀里一边扭动着身体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与刚才的木讷相比竟判若两人。他唱的显然是一个女性角色,嗓音尖细而且惟妙惟肖,这一刻,他似乎神魂附体,整个人都灵动着鲜活起来。他脚下的步伐也很有讲究,有些类似道教的“踏罡”和“踩灵”。

  村长自豪地告诉我,中村的傩戏每年有两次演出。第一次是农历正月初二到正月十六,演出活动的范围是两县,即宁都和瑞金,四乡,即黄石、对坊、蔡江和丁陂,包括100多个自然村。一路上神旌引路,唢呐锣鼓、铳炮喧天,观者数以万计。第二次演出则是农历九月十一开始至十七结束,历时7天,主要是在黄石境内。傩戏与庙会禳神是紧密相关的。这里的禳神和出神,就是把庙里的华光福主抬到各村出游,其他菩萨则用箩筐担着同行。每到一村,便将菩萨摆到大厅堂或屋场坪里,让村人焚香烛纸,与此同时傩戏也随之起演。

  这时,我最关心的还是为郭显椿老人寻找下一代传人的事情。现在,108具傩面仅剩34具,傩戏也只有7个。很难想象,再过若干年,这一箱傩面和仅剩的7个傩戏曲目还会有多少。村长告诉我,现在已经找到一个传傩的人选,但是个弱智,也正因为他的弱智才一直没有近女色。

  我想,这个所谓的弱智,或许也正是郭显椿老人所说,是神为他指引来的人。这个人在我们的世界是弱智,也许到了傩的神冥世界,就会不可思议地灵动起来。我想把这个想法告诉郭显椿老人。此时,他正让人把傩面小心地收拾起来。

  他虽又陷入木讷,却一脸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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