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过来靠一靠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23日07:28 赵剑云

　　一

　　晚上，禾禾把不吃的肉从碗里夹到到盘子里，又从盘子里夹到碗里，他就那么夹了3次，爸爸就“腾”地站起来，手已经抬起了。禾禾听见了，那大手掌上带的风声，呼呼地吹过来。禾禾急忙躲闪，像鱼儿一样迅速游出了危险地域。

　　禾禾靠在门口的桃树上，呜呜地哭起来，亮晶晶的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流。

　　“禾禾，不要哭了。快把眼泪擦干，你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轻易哭。”很柔和的声音飘过来。

　　“是谁在和我说话？”禾禾停住了悲伤和泪水，他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禾禾，是我啊。”

　　“你是谁？”禾禾警觉地看着四周，他惊得合不上嘴。

　　他转头就看到了他身后的桃树。那桃树在轻轻地动，一会儿，左边的枝条伸展到右边，右边的枝条又伸展到左边。树枝上的小小桃子也跟着微微晃动。禾禾看呆了。

　　“禾禾，你怎么不说话？”

　　禾禾惊恐地发现在桃树的树干上，多了一个红色的小嘴巴，还有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桃树，是你在和我说话吗？”禾禾几乎停止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不是我还有谁呢？”

　　“你怎么知道我叫禾禾？”

　　“我什么都知道，禾禾。”桃树得意地晃了晃身子，整棵树摇摆起来。

　　“真的吗？”禾禾向前走了一步。

　　“那你说说，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禾禾仰着脑袋问，他觉得这个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今天被老师、妈妈还有爸爸都批评了，对吗？禾禾，早上，如果你不在路上追那只蝴蝶，你就不会迟到。中午，如果你不在路上和那只土狗玩，你也不会迟到。晚上，如果你不把那块肉加来加去，你也不会激怒你爸爸。”

　　禾禾惊呆了。这棵树竟然什么都知道，“那你怎么会说话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树。”

　　“是你把我唤醒的。你1岁那年，你妈妈抱着你，站在门口喂你吃一个桃子，你当时只吃了一口，就把那个桃子扔到了门前的草丛里。那个桃子就是我。就是说，我是你无意间播种的，但，禾禾，你得为我负责。”

　　“负责？”禾禾完全被桃树的话吸引了，他有些着迷，又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是你无意间把我种到了土里，你小时候常常对着我撒尿，后来经常给我浇水。当时你只是在玩水，并没有主动浇灌过我。可我还是认为，我是你一手浇灌长大的。你刚刚会走，就喜欢揪我身上的叶子，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怪你，你是那么可爱，我多么爱你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应该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当我第一次开花，你去上幼儿园了，只可惜，那一年我只结了6个桃子。还记得吗，是你摘的，亲手摘的。我们每一棵桃树和自己的桃子告别的时候，都会多少有些不舍，可你摘桃子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难过，我结果子就是为了给你吃。每一次当你靠着我的时候。我就会幸福地注视着你。说真的，我不喜欢看你哭。你哭的时候，我也会心痛。你每次闯祸，爸爸都会狠狠地揍你一顿，每次，你就坐在我身边哭，没有人安慰你。今天是你这个星期哭的第9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打算安慰你。”桃树滔滔不绝地说。

　　禾禾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禾禾有些想哭的冲动。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在关心他，爱他。“阿圆，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每天给你浇水，我会让妈妈给你施肥。”禾禾快乐地说。

　　“谢谢你禾禾。我真的很高兴。只是，我不想再看到你哭了。”阿圆说。

　　禾禾点点头。他觉得过去流过的所有泪水都是有用的。他唤醒了一棵桃树，这是多么有趣的事。

　　二

　　三天后，禾禾又哭了。禾禾考了最后一名。从一年级开始，他的学习成绩就很稳定——稳居全班的最后一名。爸爸开完家长会一回到家，就铁青着脸，二话没说就把禾禾拉过来“啪啪啪”在屁股上甩了几个巴掌。

　　禾禾哭着跑出来，边哭边说：“阿圆，爸爸又打我了，这一次，他打得特别疼，他说如果下一次我还考倒数第一，他就不让我上学了。阿圆，你说话啊。我真的很伤心。”

　　阿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禾禾，你爸爸打你，就像在打我一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总是考最后一名。禾禾，别哭了，让我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阿圆，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禾禾轻轻地抱着阿圆的树干摇了摇。

　　阿圆的眼睛微微地眨了眨，有点满足的样子，“禾禾，那你来帮我数数小桃子吧。禾禾，别告诉我，你数不清啊。”

　　禾禾认真地踮起脚，“1、2、3、4……14。阿圆我数清了，是14个？”

　　“禾禾，数错了。”阿圆摇摇头。

　　禾禾重新数，“1、2、3、4……16，阿圆我数清了，是16个？”禾禾说。

　　阿圆摇摇头：“禾禾，又错了，你真是粗心啊。”

　　禾禾又重新数：“1、2、3、4……15、16、17。”这一次，禾禾数了17个，他没有马上告诉阿圆，而是又重新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没错，是17个。禾禾还是不放心，又数了一遍。第三遍，他还是数了17个。禾禾兴奋地说：“阿圆，是17个，对吗？”

　　阿圆满意地点点头：“禾禾，你终于肯用心了。只要你用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阿圆说着，伸开左边的枝头，轻轻地拍了拍禾禾的脑袋：“禾禾，你真的很聪明，我为你感到骄傲。以后不管你高兴还是忧伤，都记得有我陪着你，记得过来，在我身边靠一靠，我会安慰你的。”

　　从来没有人夸奖过禾禾的，禾禾开心极了。也从来没有人对禾禾说，记得过来靠一靠，我会安慰你的。

　　禾禾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三

　　夏天来了，阿圆的小桃子们都长成了粉嫩粉嫩的大桃子。禾禾回到家，爸爸妈妈正在吃桃子。他们不会是摘的阿圆的孩子们吧？禾禾愤愤地喊：“你们摘的哪里的桃子？”

　　“就我们家门口的那棵桃子啊。禾禾，这是给你的，快点吃。真的很好吃呢。”妈妈说。

　　禾禾拿着桃子，舍不得吃，“以后那棵树上的桃子你们谁也不许摘，那都是我的。”禾禾大声宣布道。

　　“禾禾，不能这样，老师难道没有告诉你，要懂得与人分享吗？”妈妈轻声说。

　　禾禾气得掉眼泪。可是不知道怎么说阿圆的事。桃子被摘了，阿圆一定心痛极了。

　　“禾禾，等这些桃子吃完，我们决定把这棵桃树砍掉。它越长越大，会破坏我们家的风水。你去看看，镇子上，谁家门口种桃树？”爸爸说。

　　“不许砍。”禾禾大声抗议。

　　“禾禾，你整天在那棵树下玩，我也觉得这棵树耽误你学习。应该砍掉。再说它每年就结十几个桃子，根本没什么用。”妈妈也说。

　　“嗯，那我回头把斧子磨一磨，周末的时候就砍。”爸爸点点头。

　　禾禾急了，“爸爸，求求你，不要砍，那是我小时候种的树，我得对它负责。我要看着它越长越大。它明年一定会结出很多很多的果子的。我保证！”

　　“禾禾，你这么说，我还真觉得一定要砍，看来那棵树的确影响了你的学习。你学习这么差，还种什么树？”爸爸态度坚决，一定要砍。

　　禾禾开始哭。

　　爸爸站了起来，他可能要发怒了。

　　“你再哭，我现在就去砍。”

　　禾禾还是哭。他不知道除了哭，他还能为阿圆做什么。

　　爸爸真的去找斧子了。他在翻箱倒柜地找斧子。禾禾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怎么才能阻止他？

　　情急之下，禾禾忽然冲到他面前，说：“爸爸，如果你不砍那棵桃树，我发誓从此以后我会好好学习，我会成为三好学生。我会考上最好的初中。你们相信吗？”

　　爸爸妈妈面面相觑，他们愣住了。这孩子突然怎么了？

　　爸爸说：“那就用今年的成绩来说话吧，如果你进步了。那么我们可以留下桃树。”

　　这天傍晚，红霞满天飞，禾禾靠着阿圆，认真地为自己制定了学习计划。他对阿圆说他在写作业，他不想让阿圆知道爸爸要砍它的事。阿圆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给禾禾讲了几个好玩的故事。

　　四

　　“禾禾，禾禾，快吃饭了。”

　　“妈妈，你们先吃，我得做完作业。”

　　“禾禾，禾禾，吃点水果吧。”

　　“妈妈，我不吃，我得把今年落下的功课全部都补回来。”

　　“禾禾，禾禾，你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开始了。”

　　“妈妈，别吵我，把电视关掉吧。我正在背诵课文呢。”

　　……

　　春天来了，阿圆已经枝繁叶茂，在风中很自在的样子。“阿圆，我一定要对你负责。我一定要保护你。”禾禾暗暗发誓。

　　禾禾变了。老师说，禾禾上课用功了，作业没有错的。同学们说，禾禾在重新复习一年级的书，他要把过去没有记住的字全部都学会。

　　爸爸都有点心疼了，“儿子，你现在这么用功，爸爸真的很开心。爸爸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今天就给自己放个假吧。”

　　禾禾摇摇头：“不能，马上要考试了。”禾禾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注视着阿圆。阿圆什么都知道，他要阿圆永远都站在那里。

　　学习累了，禾禾会去阿圆的身上靠一靠，听阿圆哼唱一首歌儿。有时候，禾禾会靠着阿圆背诵课文，那样一举两得，禾禾总觉得阿圆有些孤单。可阿圆说它一点也不孤单。

　　期末考试，禾禾考了全班第一名。禾禾拿着成绩单，他飞快地跑，他要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阿圆：“阿圆，你可以放心了，爸爸不会再砍你了。”

　　阿圆感动地点点头，说：“禾禾，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我为你骄傲。”

　　禾禾把成绩单拿给爸爸妈妈看。他说：“我做到了，你们也一定要说话算数，不再砍那棵桃树。”

　　爸爸看着妈妈眨了眨眼睛，他深沉地说：“这个不一定，儿子，如果你学习成绩下降，那棵桃树也可能保不住。”

　　禾禾说：“你们放心，我的成绩不会下降的。”

　　五

　　四年后，禾禾考上了全县最好的初中，而且是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小镇上简直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请教禾禾的爸爸妈妈的教育方法，连校长都来拜访。曾经出名的捣蛋孩子，是什么力量让他进步的？禾禾的爸爸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是因为那棵桃树？

　　为了禾禾，禾禾的妈妈也格外照顾那棵桃树。每月给它施肥，按时给它浇水。可那棵桃树，现在病歪歪的，连叶子也没几个了。难道它病了吗？

　　禾禾把他的好成绩兴冲冲地告诉了阿圆。阿圆看着禾禾兴奋的样子，开始剧烈地咳嗽，它激动地说：“祝贺你，禾禾，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阿圆，我也很开心。这都是因为你。”禾禾的个子长高了，他只能蹲下和阿圆说话。

　　阿圆说：“禾禾，你能亲我一下吗？”

　　禾禾没有犹豫，就亲了一下阿圆的纹理分明的脸蛋。

　　阿圆落下了一颗圆圆的绿色的泪珠。“禾禾，我们得告别了，我的根老了，今年春天开花的时候，我都感觉头晕眼花，我需要休息了，明年，我再也不能开花了，我可能等不到你上高中，上大学了。”

　　禾禾愣住了：“阿圆，你说的什么意思。请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什么？”

　　禾禾：“我可能要死了，禾禾。我的手里还留了一颗桃子，我用叶子挡着，没有人发现它，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吃了它。”

　　禾禾哭了，他的心里乱极了，他不知道，阿圆是什么意思：“阿圆，你一定是在骗我，对吗，阿圆，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死，不能，我这么努力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一直站在这里。”

　　阿圆说：“禾禾，我知道，我都知道，别难过。禾禾，我要感谢你把我带到人间来，而且我还结出那么多的果子，我不是无用的。最主要的是，我们成为了好朋友。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

　　禾禾哭了。

　　阿圆笑了，它笑得很温柔。它说：“不管是桃树还是人，我们活着总得做点什么，你说对吧。当你每次笑呵呵地来到我身边，和我诉说的时候，我真为你高兴，你第一次来，开心地报告你的学校里的事，我长出了一口气，我为你高兴。禾禾，你终于找到了学习的乐趣。当你第9次来的时候，我终于挺不住了，我老了，我站不住了。知道吗，禾禾，是你在我身边哭了9次唤醒的我，如今，当你笑了9次后，送我离开，我觉得很幸福。禾禾你答应我，你一定会努力学习的。你也一定会成为我梦想中的那个禾禾的。”

　　禾禾点点头，他的眼泪都落在了阿圆的身上。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阿圆会离开自己。那一夜，禾禾为阿圆唱了一夜的歌儿；那一夜，连风儿都在忧伤地叹息；那一夜，桃树叶“哗啦啦，哗啦啦”地一直落啊落……

　　第二天，禾禾依偎在光秃秃的阿圆身上，他一口一口吃完了阿圆送给他的最后一个桃子。那个桃子没有果核，全是果肉，禾禾流着泪慢慢地吃，他的胸膛里充满了阿圆的爱，那是一棵桃树所有的爱。

　　晚上，禾禾对爸爸妈妈说：“门口的那棵桃树已经死了，但是，你们不能把他砍掉，我得为他负责。如果你们想看到我实现自己的梦想，那么你们就要一直让它站在那里。”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禾禾家门前的那棵桃树始终在那里，它不再开花，不再有叶子，可它一直站在那里，不管风吹雨打……禾禾的妈妈在它旁边种了几棵爬藤，很快，绿绿的藤就爬满了桃树的枝条。远远地看上去，像一棵生机勃勃的树。 插图：荣  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