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刺客聂隐娘》——侯孝贤从苍凉到轻灵的转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9日07:17 高媛媛

  在《恋恋风尘》中,初入社会经历了人生悲喜的阿远再次返家,在空荡荡的房间却没找到阿公,来到房后看到阿公,在一个大全景中,阿远面对阿公,面对眼前的青山绿野,两人相对无言。这时,阿公的一句“阿公同你讲啊”让两人拉起了家常,却惟独不谈个人悲喜,“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阅尽世事后的豁达与苍凉想来就是这般。这也是笔者所熟知的早年侯孝贤。

  《南国再见,南国》的结尾,高哥和扁头的车钥匙被扔进茫茫绿野,两个人不得不吞下这苦水,摸索寻找车钥匙,无言的绿野见证了两人面对权钱政治的无奈和表亲之间同根相煎的冷酷。这是转型中的侯孝贤。

  自《海上花》之后,侯孝贤剑走轻灵,把镜头更多对准爱情,对历史民族的表达则居次位。于是,侯孝贤一部接一部地拍摄了借爱情而言他的小品——《千禧曼波》《咖啡时光》《最好的时光》。直到《刺客聂隐娘》。作为侯孝贤在大陆公映的第一部影片,《刺客聂隐娘》也成为侯孝贤转身后的集大成之作。

  《刺客聂隐娘》的主题集中于两点,一是对藩镇割据的历史表述,二是由此带来的家庭纠葛,这两点都像其《南国再见,南国》《悲情城市》一样,通过某个家庭的内部纠纷来折射时代和历史。《刺客聂隐娘》中,表妹想杀表哥、侄子想杀叔叔、大姨想杀外甥、丈夫想杀妻子、师傅想杀徒弟、正房想杀偏室、妻子想杀丈夫的臣属……而解决上述政治纠纷和家庭纠葛的着眼点在于“爱情”二字,乍看有些儿戏,无独有偶,文学巨匠、《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却也表达过类似的看法,他认为《百年孤独》中布恩迪亚家族孤独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爱情。

  好在由妻夫木聪饰演的磨镜少年带给了聂隐娘爱情的希望。他救了聂隐娘的父亲,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救了聂隐娘,一旦聂隐娘走上为父报仇、道心已坚的路,就真的变成了青鸾舞镜,独孤终老;他为聂隐娘疗伤;所有人都称呼她为“窈七”、“窈娘”,惟独磨镜少年一人专属似的称她“隐娘”;他牙牙学语似的发音呼唤着“隐娘”,清新单纯仿佛儿子对母亲的依恋;他牵起了驴子,为一直骑驴的隐娘换上高头大马。片中惟一的一次微笑,聂隐娘留给了磨镜少年,并护送他回新罗国。这让人想起了“一场一镜”的《海上花》中,惟一的一次剪辑则是王莲生俯身顾盼沈小红,随后暴怒那场戏。在侯孝贤这里,所有形式上的克制和“冰山一角”都只为了那呼之欲出的显形。

  《刺客聂隐娘》与侯孝贤之前作品最大的不同是:该片叙事乃是通过少女聂隐娘的视点来建构。一切景语皆情语。不同于侯孝贤早年拍摄的苍山绿水、世俗日常给人的苍凉感,在《刺客聂隐娘》中,美得像明信片一样的风景给人以轻灵感。一弦一柱思华年,回首少年时听嘉诚公主抚琴讲述青鸾舞镜,成年后的聂隐娘已晓其含义,以青鸾自比,物哀其类。然记忆中不只有哀,还有跳脱的童趣,嘉诚公主身边有一盆葡萄,对当时尚且年幼的聂隐娘来说,这馋人欲滴的葡萄恐怕跟青鸾舞镜的动人故事同样走心。然而,世事无常,物是人非,难道成年后,聂隐娘真要青鸾独舞,悲鸣而绝?一盆葡萄,一个哀伤的故事把聂隐娘逝去的童真、此刻的寂寥都精准地呈现了出来。田氏与元氏的政治联姻,重创少女怀春时的聂隐娘,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微风轻拂纱帘,影片以此模拟聂隐娘的主观视角,注视着田季安与爱妾胡姬对话,胡姬一句:我为窈七不平。弦遇知音。

  美如画的风景除了在聂隐娘的主观视角下具有的表意功能尚可为观众感知,但在全知视角下的神农架的山洞、内蒙古的白桦林、武当山等不同地理特征的美景都被置于唐代魏博,就成了《刺客聂隐娘》饱受诟病的地方。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希区柯克找到《刺客聂隐娘》的通衢,希区柯克曾这样描述如何在荷兰拍郁金香,在郁金香花田上演一场谋杀,摄影机推近一朵郁金香,直到进入花朵,观众盯着一瓣花朵,直到它充满整个银幕,然后一滴鲜血落在花瓣上。这个描述和聂隐娘大战精精儿的镜头何其相似,一滴血渗出精精儿的面具,大战之后,留在白桦林深处的则是精精儿破碎的面具特写。《刺客聂隐娘》中,美景,就是杀意泛起的地方,在壁立千仞的道观,雾气从幽谷升腾,那是嘉信公主心中升起的杀意,其与聂隐娘对话虽波澜不惊,薄雾却早已将二人环绕。

  当美景还原为美景,不再杀气弥漫时,当聂隐娘了却与田季安的这段情缘,卸下刺客的使命时,当她与磨镜少年逶迤远去时,笔者想起了《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那句话:我去旅行,并不是因为对风景的兴趣,而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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