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17日16:09 黄礼孩

  青小衣在她的诗歌中多次写到上帝。上帝是怜悯,是仁慈,是温柔,是棉花,是羽毛,诗人甚至说“除了上帝的模样,我谁都没想”。圣加大利纳•庵慕烈说:“关于上帝的一闪念比整个世界都宝贵。”青小衣对于上帝的一闪念,化作虔诚的诗性,永驻心中。上帝,作为意象或符号,在尘世的生活中是一种盼望和救赎,是无限归去之路。上帝就是一切,一切都通向诗歌。这让我想起作家福楼拜说的话,一个作家在他的书中必须像上帝在宇宙中,既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触动心灵的诗歌,就应当像《圣经》中上帝的话语,没有哪一句是没有力量的。

  恢宏气象不是青小衣的诗歌美学,光芒咄咄逼人也不是她的意象气质,语言的超验性更没有疯狂的迹象,但她保有临风孕诗的品质,有一种美丽的明晰、持久的充沛和缓缓溢出的素朴本色。如果说,诗歌是一种选择,青小衣舍弃了英雄或批判,没有金色、耀眼的东西,也没有追随所谓时代的共振,她像美国女诗人狄金森一样,在一个小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给自己一份沐浴心灵的安宁,但同时又没有省略掉自己有价值的人生。她拥有自己的语言调性和姿态,如一树栀子花在柔软的土地上安静地绽放。

  在诗篇中,青小衣是情窦初开的丫头;是雪人一般通透的小女子;是心怀花朵走过小桥的一道风景;是梦境肆意的偷窥者;是上帝善良的信徒;是把月色晒成床单的洗衣女;是风中收割麦子的良妇;是踮起脚尖伸手就够着春天的梦中人;是朝来的雨晚来的风;是生长草木之心的美人;是愿意献出身体,被爱吹成高山流水的情人;是一场场暮雪中光的回声;是夜里飞翔触不到光源的鸟;是一路吟唱歌声只给少数人聆听的蒲公英;是一个浪迹天涯、独自坐上汽车去远方的旅人;是怀揣着乡愁到处赶路的游子;是闹市里唯一无所事事的闲人;是远嫁他乡心比天高的文艺青年;是心甘情愿为爱生儿育女的伴侣;是一块愿意被那个看中她的人含在嘴里的糖;是跨过岁月山河喂养一匹马的牧马人;是依靠甜活下去的意中人……这个把一个个词从身体里取出来的女子,她一直都在追寻迥然不同的诗歌高地,即便受伤,也要前行,她用人间烟火,也用星斗、蝉鸣、羽毛、云朵、流水、果实和千山万水来滋养着自己。她忠于自己的诗歌,文风真挚,但拯救她的是从现实出发的想象力,诗歌是唯一自我超越的艺术,写诗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但她在成为更好的自己之前,命运给了她历练。她并非只是怡情养性,一路锦绣前程。她把悲伤爱过,有自己的困境和绝望,也是惊弓之鸟,为下一秒焦虑遭遇盛大的孤独。生病,气短,胸闷,偏头痛,上手术台,裸露伤口,时运偏于晦暗,她试图穿透命运的深渊时,回响她的是不断有各种恐惧的句子涌出,“我轻轻攥住,像攥着一个个坚硬的句号”,“有一种病/藏在骨骼最深的缝隙里”,黑暗中的梦魇入侵诗人的生命,相互厮杀,构成了内里的痛楚和伤害。面对磨难,她勇敢迎上去,穿越命运带给她的风暴,“留下的伤疤,像一朵花,成为我唯一的文身”,一个女子生命中的疼痛值得铭记和祈祷。

  诗人不是画家,不能用油彩为自己画像,但诗人用文字画下来的影像,弥漫着生存的细节。《我是张家的女儿》是青小衣的一幅自画像,她形象地勾勒了一个女子在世俗生活中的一些瞬间,没有高大上,却朴实无华,如布匹般温暖。生命有种种不同的面目,青小衣勾勒的肖像未必是诗人的肖像,而是作为人的肖像,没有修饰或矫情的痕迹。画自画像的人大都拥有孤独的灵魂,自画像总是隐藏着更多的秘密,内心世界永远是自己的王国,而不是他者的领土。如果说《我是张家的女儿》是自传体的诗歌,那么《遗愿》也是自我心性的敞开,它道出此世没有完成的愿望和对彼世心存的臆想。《遗愿》是自我的告慰,是后续的渲染,还是难以释怀的隐痛和哀伤?是心有不甘,还是渴望世界的理解?但诗人好像已把一切放下,所有难以觉察的情感,仿佛都在隐隐约约地闪烁。青小衣的一些诗歌为绝望所笼罩,仿佛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沉默地吹落在她的身上。

  与《遗愿》情绪相似的是《我走后》,那种决绝一如她在《在冬天,就要对春天死心》中写到的:“一只鸟,除了死/别无选择”,人生无大事,出生与死亡最为震撼。而《我走后,一切从简》:“我走后,我将把第一人称一同带走/第二人称,也将禁止使用/那时,我只适合用第三人称/且是女性//我走后,一切从简/包括,代词。”此诗如遗书般荒凉,人生如尘埃,如此微小,如一片雪花,但诗人愿意像雪一样活着,活出精神的洁净和生命的流向,活出一道光芒:“一场大雪,把世界变成一所教堂/每一个行走在雪中的人/都是虔诚的信徒,内心干净/像雪一样活着,懂得以万物为友/懂得成全,给,和爱。”像雪一样活着,生命已经走向深化,便有了澡雪的精神,即便时光流逝,诗人也因此心安,仿佛太阳在她的心灵上投下蓝色的光彩。

  我与青小衣素未谋面,对她所知甚少,更谈不上了解。只是阅读她的诗歌时,仿佛看见她平实与温和的身影:孝父母,敬公婆,尊丈夫,育幼子,为人师,做清梦。青小衣本姓张,我猜她一定是对“青衣”充满某种迷恋,但又觉得如果比“青衣”更小一点,会更妥帖,比如它说的“梧桐大,青凤小”,她也许倾向于小的事物。青小衣这个名字培养了她的低调,又暗示了她的情性。每一个写诗的人都有自己的诗歌灵魂,青小衣在诗歌中做着轻安的梦或不及的梦,吟唱着,在薄情的世间深情地活着,在写作的深夜被深深地照亮。

  与世界保持亲密或疏离状态的青小衣似乎热爱天长水茂的春秋两季。她不厌其烦地书写着春天,如“允许每一条路都通向春天”“握住了春天,就握住了自己”。春天有盼望,有光亮,有安慰,让诗人执迷不悟地爱,一如那些久治不愈的忧伤,有一些含糊、嘶哑或莫名的原因。春天尚且如此,秋天就更甚了。“——秋天,我被一些看不见的事物/反复击中,咳嗽,眩晕/整夜说梦话,妄想用一朵朵白木槿/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再也不想用尽力气说话了/请沿着来路,送我回去/在秋天,我只想烧一壶水,泡一杯茶/像一片叶子活在一群叶子里”(《在秋天》),秋天永远是诗人的居所,但她只是想简单地安静地活着,自然而然作出反应,如一朵浪花活在大海里。“悬崖再美也美不过悬念”,无论哪一季,她都渴望一种可能的悬念降临,去拥抱宽阔的爱,她的想象、记忆、思绪、经验、知觉交织着遣怀、幽微、芳洁、静穆、痛楚、伤感等抒情的品质,情感与技能的合璧,呈现出她自如地扮演自己或他者的能力,或给出别的视觉。如此一来,她秋水云山的诗性既是南方的阴柔,也是北方的阳光,是一朵宁静的火,在生命的麦田独自歌唱,成为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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