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个难忘的童年。说起童年,自然会想到魂牵梦萦的故乡。
童年,似乎是散落在故乡的一串串脚印,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要去捡拾的冲动。它又似一枚枚璞玉深嵌在心底,即便经历无数次岁月的风暴,依然会在心潮中波澜起伏。
童年,是一只远去的风筝,扯着记忆的长线,让人一次次回眸。那是童真,那是童趣,那是童言无忌的年代。那是生命的源头,那是生活的起点,那是北中国的冀中平原。那是一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但人们依然饱满着生活的热情。与这些文字前行,我仿佛看到那个勤快的小男孩,种树、养家畜、背砖块、听故事、砍草、垒窝、刻模等,他是多么渴望拥有幸福的生活和快乐的家园呀!于是,他不停地忙碌、流连于那片热土之上。
这一篇篇故事中交织着爱与痛,字里行间跳跃着无奈与辛酸。我想,这不仅仅是作者自己的童年,而是我们同龄人的童年;这也不仅仅是冀中平原的生活风貌与风土人情,而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整个中国农村生活的缩影。
作者雨街(原名刘兴华)采用冰糖葫芦式的结构,将三十多个故事用遥远的记忆贯串起来。如果用心去解读,不难发现这三十多个故事,既独立成章而又浑然一体。正所谓形散而神聚。比如:《借粮》——借粮食的等不了呀,就求队长,说:“你不怕我给咱村人脸上抹黑,就给我开个信吧,我领着老婆孩子去外村讨饭去!”那时去外村也不是随便去,串亲戚也要开证明信,队长被逼不过,就撕条纸,写上几个字,让借粮的人去找保管员。——这短短的几句话,就活画出借粮人的无奈,虽然说其中有一定的小伎俩的成分,但也只能说这是生活形势倒逼下为了生存的下策。请诉中带着乞求,试探中透着悲凉。这一典型的事例,还原了那是个物质匮乏时代的真实生活与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心意与百态。
人类要生存,第一要务就是解决温饱。今天看来《一碗清汤面》再普通不过了。而当时“母亲说,那天擀了点面条,因为我最小,就先给我盛了一碗,可我嫌碗里的面条少,还想多要,姥姥不肯给,我就把一碗汤面全扣在自己的头上,连踢带闹地哭起来,脚上的鞋都踢进了面汤锅里。”——这是一个多么心酸的场面。我是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不理解长辈的用心。第一碗饭盛给我,足以说明长辈对我的疼爱。可是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使我幼小的心灵一直处于饥饿状态。懵懂无知的我只想到自己,却看不到家人的窘迫。
物质生活的匮乏,导致精神生活的乏味。到了冬天,万物凋零,大田不再劳作。《媒婆》又开始活跃,《寡妇门前》光棍们无聊的谈资,以及《洞房花烛夜》门外的偷听,甚至踩着人墙也要博取一份无趣的笑料。这入木三分的刻画,这戏谑的语言,似乎没有娱乐的生活,只能在那漫漫的长夜中泅渡。假如在闲谈或者笑骂中,能换取一份无聊的慰藉,似乎就收获了天大的快乐。
尽管人们饱受贫穷与生活的磨难,但对生活的热情依然不减,痛并快乐着。作者的笔触也是深入浅出的,虽然生活艰难依然充满着无限的爱意。“我”是穿梭于三十多个故事始末的,亲历了那个年代的艰辛。或许是年龄的缘故,还不懂为生活而黯然伤神;或许骨子里就有一种不屈服之精神,而反映到文章的字里行间,便无不透露出我积极向上,乐观与顽强。为建设自己的新家园,一亩大的院子,几乎植满了树。从第一株石榴开始,到李子树、垂柳、槐树、苹果树、香椿树、核桃树;从屋门的台阶到窗前、院落,甚至茅厕……那些葳蕤的叶片,茂盛的枝条,葱茏的绿意,摇曳的花朵,飘香的果实,伴随着时光,就嘀嘀嗒嗒地走进我的心里。“每到夜深人静,密密的树叶之中偶尔传出几声鸟鸣,那脆性的声音让我想到晶莹的夜露和稀疏的星星。”——《种在老家的树》
还有院落里的那些小动物:兔子、细狗、芦花鸡……它们是我生命中的朋友,是我童年相依偎的小伙伴。在一场又一场的岁月变迁中,它们走进我的生命,又走出我的生活。我没能改变它们的命运,但曾经我却曾与它们共享了那段快乐和幸福的时光!
浓郁的乡土气息,让我一次次驻足,遥望那炊烟袅袅的村庄,往事如季节的潮水涌来。鸟语花香,不绝于耳,鸡飞狗跳,络绎不绝。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虽然脚步跨出了村庄,但乡情装在心里。即便是一枚枯叶,一瓣落花,一帧年画,一曲儿歌,一缕炊烟,都牵动着我的心绪。它似一幕幕电影回放,又似一页页连环画萦绕心头。作者的笔触是独到的,笔力是遒劲的,对生活的描摹是深入的、细微的。因此,呈现眼前的并非一张平面图或者一个表象,而是血肉丰满的人物,是活生生的社会现实,是三维立体的空间构筑,是站在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窥探到冀中平原的风土人情,抑或中国农村生活的风貌水墨挥洒。
作者善于用简笔粗线条去勾勒人物形象。比如:“我小的时候,农村还有走街串巷剃头的手艺人。这些人大多上了些年纪,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年四季穿一身黑色的衣服。”——作者从行头、年龄,几笔粗略的勾画,剃头匠就跃然纸上。“肩上担着一个担子,一头是放剃头工具的木器箱,那箱子有点像现在的床头柜,一头是一个铁皮炉子,常年生着火,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句话就是从这而来的。”《剃头挑子一头热》——作者又用三言两语交代了剃头人工作特点及配备工具,还提及由此衍生出的民谚。这和当时走街串巷的货郎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那个特殊年代特有的产物。
再如“我只看到过一次劁猪的,骑一辆破车子,车把上竖一根细铁丝,铁丝上拴一根两三寸长的红布条,那布条迎风飘着,人们一看到这个标记,就知道劁猪的来了。”《劁猪好》——作者没有对劁猪人正面介绍,而是通过一个道具破车和一个标记红布条,进行间接的描写。虽然是侧面的,却让人过目不忘,脑海中深深地印下劁猪这一行当的标志。骑着破车招摇过市,走街串巷,以此来维持生计。
除此之外,还有与“我”有着共同爱好的喜财,也喜欢年画。但喜欢的本质并不一样:“我”所喜爱的是对一种美好生活的憧憬,而不像喜财将美好的生活寄托在虚无之上。不去劳作,只是一味地痴心妄想,一再地虚掷年华。“我曾去过他家,看到他家的墙壁上贴了好多年画,有的都黑得看不清上面的人了,还不肯揭下来。”基于这点,作者是有褒有贬的,或者说爱憎分明。“喜财买年画时我始终陪着他,他选画时特别仔细,就像给自己挑选未来的新娘子一样,那画折了,或者有一小点着墨不均匀,他也不会要。他让我挑,我特别喜欢一张仕女提着花篮的,可他并不怎么喜欢,说这样的女人干不了农活。”《年画》——这是一处细节描写,通过对比,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近乎阿Q式的人物。
说到人物,这里不得不提姥姥。我是姥姥眼里的小小孩,文中虽然没有浓墨重彩地推出姥姥,只是在《旱烟袋》的开篇引出“我小的时候,姥姥吸烟,她吸得是旱烟袋,一尺左右长的漆花烟杆,黑色的,上面有丝丝缕缕的红色花纹。”姥姥是伴随着烟杆的介绍出场的。除此之外,没有刻意去写姥姥。姥姥是挪着小脚走路的,也就是说姥姥是裹过脚的女人。由此可见,姥姥是见证了中国历史发展与农村变化进程的。在姥姥眼里,一切都是那么波澜不惊,而又水到渠成。所以姥姥是冷静的,又是睿智的。她不是冷眼旁观这个世界,而是默默无言地接纳。她的睿智不仅表现在日常行为中,还有她并不多的言语上。如《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的结尾发出“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感慨!
这部散文集可读性很强。细细地咂摸这一行行文字,你又会发现作者不仅描写人物是传神的,而且语言也令人回味。淳朴的文风,质朴的语言,娓娓道来,犹如在听邻家讲故事。三十多篇故事,几乎没有华丽的辞藻,晦涩的词汇。清新的语言,犹如涓涓细流一路欢畅而来,那一份清凉与惬意俯仰皆是。
尤为吸引人眼球的是,引用大量的民谚俗语,以及传唱不衰的经典。如“扯大锯,拉大锯,姥姥门上看大戏……”——这是响彻童年每一个角落的欢快歌声,是儿时的最多的期盼,最美的向往。是走着唱,站着唱,甚至催眠也要唱的向往与期盼。
还有那些传唱不衰的经典:“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林海雪原》,“奶奶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红灯记》。
再如:“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中国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还是落后闭塞的,人们对于一些自然现象无法理解,通常用自己的办法去解释,即便其中是没有科学性的。诸如此类,“桃养人,杏害人,李子树下埋死人”,种核桃树,说是“爷爷种树孙子吃”——这些农谚知识,是千百年来农民们在生产与劳作过程中,总结摸索出一些农作物在季节变化中的规律。
文中大量引用上述俗语俚语,不仅为文章增添色彩,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更接近大众化,既通俗易懂,又明白晓畅。同时,也为乡土文学的传承与发展,以其独特的淳朴及厚重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华章。
童年,在我们回首之时,便可从背后看到它滚滚而去的烟尘,而故乡,却在月光如水之中为我们敞开无比清晰的记忆房门。时光无论在左还是在右,回味无论是在前还是在后,我们的生命都会随时光的年轮转动,无论岁月如何离散聚合,但这份沉甸甸的爱,却仍如磐石一样坚守在心底,在视野里成为一种不可改变的高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