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脚(节选)——一座村庄的腊月简史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06日07:38 王离湘 刘晓滨

  《香炉脚——一座村庄的腊月简史》将目光着眼于三家村,讲述了在腊月期间这个村子发生的各种乱象怪事:如城里来的帅开文与离婚未离家的管月翠那种种夺人眼球的绯闻,由此引发的与前夫陆尚能之间一触即发的战火;如进城打工的孔媛媛今非昔比的摇身一变,相濡以沫的恋人陆尚智却莫名其妙地忽然沦陷成了省城公安的抓捕对象、监控目标;如陈家岗坟场一只白色黄鼠狼于银装素裹的雪野立上了坟尖叩拜四方的消息……小说描写了村里形形色色的村民,用各自的故事勾勒出现代村庄生活的一幅世相图。

 

  每一座村庄都有每一座村庄的历史,村庄的历史静静地保存在一幢又一幢的房子里;每一幢房子都有每一幢房子的沧海桑田,无论是宽敞的还是狭窄的,是高高耸立的还是低首俯就的,打开来就是一部完整的村庄发展史。贫穷的村庄不会因贫穷缺失了新屋的靓丽,富裕的村庄也不会因富裕而灭绝了旧房的刺目。尽管毗邻而居错乱杂陈,却都占据着一席之地,盛放着各自的心满意足。人生过日子的场所谁能忽略不计呢?男婚女嫁之际谁不想有个可心之处安置洞房花烛?只有安居才能乐业,只有根深蒂固才会婆娑出风生水起,这是农人对于生存底线的起码坚守。搜寻着每一幢房子延续的岁月,就打开了一个村庄绵延的历史。你会不无惊愕地发现,有那么几年许多村庄竟然连一幢新房都未能立起,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空白!甚至漫长的60年代、70年代,村中立起的新房也寥寥无几,沿着这寥寥可数循迹追寻,你会进一步发现,能造得起房屋的人家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仗着田地以外的收入,比如身有一技之长的裁缝、木匠、铁匠、篾匠,比如摇着拨浪鼓沿街串巷喊“鸡毛鸭毛都拿来换洋火哦”的挑担货郎等。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充满了寓意与暗示。

  如今,每一座村庄的日子都不同程度地好了起来,每一幢新房的立起已不仅仅是一锄头一锄头从泥土里刨出来,一分钱一分钱从鸡屁股里攒出来……檩椽的来源已五花八门,砖瓦的渠道更是四通八达:进城卖力气靠诚实劳动获取者有之,走南闯北沙里淘金抱得欢喜回的也有之,凭精明依能耐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有之,合伙经商、办企业拎来年年有余岁岁丰盈的也有之……层出不穷的房子就这样以细微的差别或巨大的差别在村庄屹立着,超凡脱俗也好,其貌不扬也罢,每一幢房子对于营造它的人来说,其本质都是相同的,内在功能也是一样的,区别仅仅是空间的大小与外在的形状。村庄的风景是由鳞次栉比的房屋组成的,鳞次栉比的房屋解说着过去、展示着今天、也演绎着未来……

  白  鼬

  陆元盛和陆雪仁的身份在陆家桥都很特殊,都是村人们高山仰止的人物。不同的是:陆雪仁是体体面面退休回来的,而陆元盛却是炭黑着脸提前三年离岗的。陆元盛的拥趸者们曾这样评价他们:论能力,陆元盛比陆雪仁强;论魄力,陆元盛比陆雪仁大;论水平,陆元盛比陆雪仁高。可结果呢,却偏偏掉了个个儿。陆雪仁如今以打猎消磨时光。最早提起弓,悄悄儿猎捕这只黄鼠狼的,是三家村的雪泥老汉。

  起因来源于一只黄鼠狼的死亡。

  那天的天气十分晴好,雪泥老汉扛着平锹去浇地。他走到岗西头的水泵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钌铞上的大锁,小心翼翼地推上了电闸,盈盈的水流沿着干涸的渠道欢快地朝着前方流去。

  然而,水渠里的水忽然停止了流动,再也不肯往地里流了。

  “怎么回事,停电了?”

  老汉疑惑着,推开泵房虚掩的门。电倒是没停,但闸却斜斜地被拉下了。

  雪泥老汉重新合上闸,一分钟不到,电闸竟又斜斜地被人拉下了!

  老汉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将角落里一根尺把长的废铜丝拴在了闸上,然后推上了闸。

  他煞有介事地喊了一通:“告诉你狗小子,闸上我绑了铜丝通了电,千万千万别碰,一碰就得翘辫子,翘了辫子可别怪你爷我没打招呼啊!”

  但是,老汉担心的事随之又发生了:水又断了!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魂飞魄散的老汉跑回来看见没有动锁。开锁推门一看,脑袋瓜却“嗡”的一声大了!

  电闸下方蜷曲着一只黄鼠狼被电流击中。

  对这种神秘动物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雪泥老汉也百思不得其解,蓦然间恍有所悟;遂提起平锹,沿着水流方向往前走才发现水道上有黄鼠狼的洞,并且面临着倒灌的危险;洞口下方板结的硬土已经被水洇湿,滋着亮光的湿泥上清晰地留有黄鼠狼五朵梅花般的足趾印,趾尖的指向都是朝着泵房的方向。雪泥老汉苦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吭哧吭哧”挖了起来。在洞的极深处掏出了三只褐色绒毛已长至脖颈的仔鼬。

  心里头不是滋味的雪泥老汉将三只仔鼬一一捉住,拎回了家中,把电死的黄鼠狼剥下一张完整的皮。

  雪泥老汉怎么也没有料到,三只刚刚睁开眼睛的仔鼬在他的堂屋里只待了几个时辰便不见了——半夜时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忽然将他惊醒。连忙抻亮电灯。一条白影飕地朝门口猫洞射去,伏身钻出时又蓦然回过头来,两粒绿宝石般的眼睛就那么诡秘地凝视着他,那里面闪烁出的荧光透露的显然是深深的敌意。

  这只黄鼠狼竟然通体都是耀眼的白色!

  后来,接连出了几件怪事,先是雪泥老汉铺在床下的那张鼠皮不见了,后来,村中的谢玉娥家,总有一只黄鼠狼,半夜钻进她的被窝儿,黄鼠狼钻女人被窝儿,这个传说让很多女人都魂飞魄散。接下来,有人又看到,在坟地上,有一只飞来蹿去的黄鼠狼,一蹿一道白光,它常常人立起来,合十的前趾抱着一只骷髅!瓢形的骷髅随着黄鼠狼体位不断移动,不断转换着方向,鬼气森森的眼睛就那么面东、朝西、瞅南、望北地不断变化着,样子既像在打恭,又像在作揖,诡谲莫名的眼波不是流向广袤的雪野,而是抛向了浩瀚的长空……

  白鼬成了谢玉娥的噩梦,也成了压在村人们心头上的一块石头。

  这天,陆雪仁跟着雪泥老汉来到原野,顺着雪泥老汉的手势,陆雪仁往田埂下的缺口处蹲行了几步,他的眼睛睁大了:他看到,一只雪白的黄鼠狼正在疯狂地独自舞蹈,不是用足趾颠,而是用肢体的各个部位在跳,用肩胛,用后臀,用背脊的触地弹起不断地龟缩着自己舒展着自己。有时,扭曲的筋骨都像在痉挛、爆裂,似乎有无尽的痛苦在那里拱突,听得见骨节错位到极致时发出的“咔咔”声响;有时,体力不支、几近衰竭的它头晕目眩地呼呼大喘,猩红的舌头也耷拉下来,颐边是一圈儿闪着亮光的白沫。踉踉跄跄好像马上就要倒地昏厥,但它仍旧用残存的那点气力作着最后的疯狂:滴溜溜的像一只陀螺在转、在旋……毫无疑问,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只抱着人骷髅立在坟尖的黄鼠狼了。

  终于,仰脸朝天已疲惫不堪的黄鼠狼蓦然间凌空一跃,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向近在咫尺的麻雀们扑去,随着“叽叽喳喳”的惊叫声飞起,白鼬的嘴里、趾下已各有一只麻雀在扑翅挣扎了!

  “按理说,黄鼠狼于秋冬之交就已储备了足够多的过冬食物,莫非白鼬……”

  “嗯,这话还真的让你小子蒙对了!白鼬的确遇到了变故——是那种谁碰上了都难以承受的变故!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它都缺乏精力为自己存储过冬的食物。”

  老汉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悲天悯人的伤感。

  “什么变故?”

  “说来话长,那还是4月里的一天,我去浇地……”雪泥老汉将春天发生的那件事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不知你注意过没有?白鼬未立上坟尖前,松树山上空的这只叉鹘常常乘着黄昏的阳光在四周盘旋,白鼬登上坟尖后却不见了。哪儿去了?变成了这堆羽毛!谁干的?白鼬干的!它抱着人骷髅立上了坟尖,它是在以自我暴露的方式吸引天上飞的那只叉鹘。”

  “那,白鼬为什么总去谢玉娥的床呢?”

  雪泥老汉的脸僵了一下,又苦笑了。他说你还记得我家那张白鼬的皮,被白鼬偷走后,它无法将那张未曾鞣制、不易折叠的皮带进洞里,就卡在洞口被恰巧经过的谢玉娥给捡拾了。白鼬钻拱谢玉娥的被窝儿,是为找它妻子的那张皮!

  “情种啊!”陆雪仁伤感地叹到。

  香炉脚

  陆尚能和管月翠是在患难中相识、相爱的,可不幸,在新的生产线刚刚点火之时,陆尚能一脚踩空,从五层楼高的窑口摔了下来。从此,他无法站立,只能以轮椅代步了。

  为了表达爱情,管月翠不顾陆尚能的残疾,和他结婚了。那时,纯洁无邪的管月翠惟一考虑的,是将自己的一生与陆尚能的一生合而为一。为了这种合而为一,管月翠的土地荒芜了,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几年过去,陆尚能在纠结与痛苦中,与管月翠办了离婚。他们达成的口头协议是,管月翠离婚不离家,还要照顾他的生活。

  管月翠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遇到了自城市来乡村创业的帅开文。帅开文有才华,有爱心。他们一见倾心,相恋了。

  陆尚能不能允许这个家破碎,他约帅开文谈判:“我需要的是你走向她,而不是从她身旁走开!你懂得我这话里面的意思吗?”

  陆尚能还说:“我支持你扩大养殖规模、增加花色品种,以入股的方式进行投资。愿意的话,陆家桥生态养殖场可以成为长青企业跨行业的子公司,你仍旧是法人场长;不愿意的话,我当你的合伙人,由月月出面辅助你,不改变已有的经营性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松树山未能利用的资源统统都利用起来,将生态化养殖做大做强!”

  陆尚能还叫来了村民,为使松树山每一家每一户的切身利益都能挂上钩,让他们以股份制管理形成集约化经营。帅场长现在的规模是一股,长青企业的再投资算一股,陆家桥的松树山为一股,员工一律从各家各户招聘,大家一起致富!

  他的提议得到了村民们的热烈响应。

  从此,帅开文这个外来户,和陆尚能管月翠一家,开始了三足鼎立的日子——他成了香炉的一只脚,月月是香炉的另一只脚,陆尚能呢,当然是第三只。香炉的重量,只有他们这三只脚知道……

  (摘自《香炉脚》,作家出版社2015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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