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与意象的融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6月17日07:07 应必诚

  王怀义著《红楼梦诗学精神》提出“《红楼梦》与传统诗学”的问题,而且写了一本专著来讨论这个问题。

  曹雪芹深谙小说的叙述艺术。曹雪芹为小说人物写的诗,虽然也常常包含著作者曹雪芹的审美评价,但抒发的是人物的思想感情。这就是说曹雪芹在创作这些诗的时候,必须深入到人物的内部,把自已想象成作品中的人物,才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因此我们评价作品中人物的这些诗,不仅要看诗写得怎样,而且更要看这些诗是否与人物的性格一致,是否准确地表现了人物的生活状态和思想感情,在这个意义上,低俗的作品,也可能是一首好诗。

  怀义把《红楼梦》中的“诗”作为研究的课题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诗是一切文学艺术所具有的品格。这里说的“诗”也就是审美的意思,我们用“诗”来代表审美。在这个意义上说,任何艺术形态的作品,如果没有诗的品格属性,它就不是艺术作品。我们对于《红楼梦》的认识也是如此。因此,抓住了艺术作品诗的品格,也就等于抓住了艺术作品的根本。怀义的专著正是从以上两个方面讨论《红楼梦》的诗学问题,正抓住了《红楼梦》艺术的根本。

  但是,对于《红楼梦》来说,仅仅这样说还不够,人们会提出问题,为什么别的作品我们读起来感受不到《红楼梦》那样丰富的审美意蕴和诗意的境界呢?

  曹雪芹的《红楼梦》创作与中国其它古典小说创作确实存在着重要的区别。《红楼梦》以前的小说创作有两种情况比较普遍:一是民间创作基础上的加工创造,一是传统题材的因袭。这些作品在创作的过程中虽然也融进了作者自己的生活经验和人生体验,但就作品的描写对象来说,毕竟不是作者亲历和直接的体验。到了《红楼梦》,作者与描写对象的关系发生了带有根本意义的变化——《红楼梦》既不是民间作品基础上的加工创造,更不是传统题材的因袭,而是一部直接与时代生活相联系,以作者直接的观察、体验以及亲身的经历为基础创造的艺术作品。进一步说,曹雪芹创作的对象不仅是他亲身观察过和体验过的对象,而且是与他的人生,他一生的命运密切相关的对象。曹雪芹亲身观察、经历和体验到他的家族如何在清康乾时期复杂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下从繁荣兴盛走向衰落,曹雪芹自己也从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降为“环堵蓬藳”的村居生活,病窘潦倒,衣食难继。曹雪芹经历了如此沧桑巨变,从此看透世情,深悟人生真谛。曹雪芹的《红楼梦》就是在他亲历亲闻的生活素材和原型的基础上,通过包括想象和虚构在内的艺术思维对生活进行重构,创造出规模恢弘又浑然一体的新的艺术世界。曹雪芹不是在他所描写的艺术世界之外,而是在他所描写的艺术世界之中。他不是从外面,而是从内里描写整个对象,同时把自己也当作了对象,“身与竹化”,对象与主体在《红楼梦》中是融为一体的,从而达到物我两忘、主客融合的极高的审美境界。这是一种理想的审美主体和对象的关系,是最佳的艺术创造的状态。由于这个缘故,曹雪芹的主体精神和审美个性得到充分的表现,他的笔墨所到之处,触处生春,诗的意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诗就像无数的涓涓细流,滋润着如同大地一样宽厚博大的《红楼梦》,使《红楼梦》这部作品既具有极高的写实的客观性,又在字里行间处处洋溢着曹雪芹的诗情,曹雪芹的人生感慨、悲剧情怀。读《红楼梦》,我们随时都能感受到只有《红楼梦》才有而其它作品所无的审美神韵和艺术的芬芳。

  怀义首先提出来讨论的是曹雪芹的诗学主张。红学研究者直到今天,都没有发现曹雪芹论诗的文献,甚至连一首完整的诗也没有发现,研究者们只能到《红楼梦》中去找寻、发掘曹雪芹的诗学思想的数据,通过诗社活动特别是人物之间谈论诗艺的对话去把握。但是,书中人物发表的关于诗的一些见解并不等于曹雪芹的诗学思想,两者不能简单地等同。那么,我们又如何来通过书中人物发表的一些诗学见解以及她们的活动去把握曹雪芹的诗学思想呢?怀义的方法是联系中国诗学的发展历史,联系清初的审美和诗学的思潮,联系《红搂梦》的整个艺术构思去分析《红楼梦》提供的诗学数据,看看哪些是代表了曹雪芹的诗学思想,与曹雪芹的诗学思想一致,哪些不代表曹雪芹的诗学思想,与曹雪芹的诗学思想不一致。经过这样的分析和研究,怀义根据现有的材料对曹雪芹的诗学思想作出了新的理论摡括。这就是全书第一章和第二章讨论的问题

  关于《红楼梦》的诗性品格的研究是全书最有特色的部分,怀义从多方面展开研究。首先,怀义讨论了《红楼梦》中花和水的意象以及意象化叙事,把意象的讨论深入到小说内部,也就是研究叙事小说何以具有诗性品格。接着讨论了《红楼梦》小说与清初流行的戏曲的关系。曹雪芹生活的年代,正值戏曲特别是昆曲十分繁荣,《红楼梦》接续了中国戏剧文学创作重意境的传统,结合叙事文学的特点加以运用和创造。其次,关于《红楼梦》对日常生活的描写。小说从英雄传奇转向对“日常生活”的描述,是小说发展的重要的一步,专著研究了这种日常生活描述的社会批判意义和审美的意蕴。再次,专著分章依次讨论了《红楼梦》中的神话意象和梦幻意象,神仙思想和死亡诗学等问题。总之,专著对于《红楼梦》的诗学精神和诗性品格作了相当系统、全面、深入的探讨和研究。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在分析研究中,怀义在研究的理论方法方面作出新的探讨。他吸收了西方的某些学术思想,又吸取了红学历史上王国维运用西方哲学美学理论研究《红楼梦》的成绩和教训,探求传统与现代、本土与西方之间的对接和融通,跨越古今,融汇中西,用新的理论视野和方法对《红楼梦》的诗学精神作出新的解读,从而丰富了我们对《红楼梦》诗性品格的理解。

  当然,书稿也有需要进一步讨论的地方。例如,在介绍和分析作为诗人的曹雪芹的时候,怀义举出十例曹雪芹的诗作残句。这十例是否就是曹雪芹的诗作呢?像“世路难行钱作马”这样的句子,取自甲戍本的侧批,批语的内容是与正文相对应的,怎么可能是曹雪芹的诗作残句呢?除“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外,其余九例都不能说是曹雪芹的诗句。怀义的看法也是取自成说,但成说也要我们作出独立的鉴别,不能全盘的接受。专著在个别地方把前八十回与后四十重放在一起讨论也不妥当。把不是曹雪芹的作品当作曹雪芹的作品来研究,研究的结果自然是靠不住的。在探讨曹雪芹诗学思想和《红楼梦》的诗性品格方面,由于没有《红楼梦》以外可靠的直接的文献数据,我们的研究结果可能存在过度诠释和诠释不及的问题,有时会用力过猛。所有这些还须细细商量,慢慢斟酌,以求更准确地把握和表述。可贵的是,怀义拓展了《红楼梦》研究的理论视野和研究方法,所论都是经过怀义自已的思考,有自己的见解,富有新意,与时下学界特别是红学界流行的低水平的重复,甚至胡编乱造、“走火入魔”,是完全不同的。《红楼梦与传统诗学》是一本严肃的真正意义上的学术著作,在当下的时代,更显示出它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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