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索因卡的愤怒之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22日07:31 远 洋
沃莱·索因卡沃莱·索因卡

  乱蓬蓬的地狱烟囱口,黑色的剧痛之雷

  粗糙乱云般羊毛的聚集——我的头,老兄!——

  蘸着沥青的

  刷子,越过光的手指的往昔化石——直到……

——《给我最早的白发》

  这就是索因卡在《给我最早的白发》一诗中描绘的“怒发冲冠”的自画像。中国民间常说“相由心生”,这话用到索因卡身上也挺合适。他早年就嫉恶如仇,三次入狱,坐牢多年,长期流亡。 索因卡一贯以大胆直言著称,经常批评尼日利亚政府,也谴责其他国家的暴政。他的许多著作都有明显的反对独裁专制的论调,这些激进言论经常使他身处险境,也同样令他声名远播。他不仅因巨大的文学成就被称为“非洲的莎士比亚”,也因为敢于伸张正义被尊崇为“非洲的良心”、“老虎索因卡”。

  诗如其人。在索因卡的诗歌中,字字行行都蕴藏着闪电、潜行着地火,且时有雷霆震怒、火山爆发。正如鲁迅所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读他的诗,令人联想起古罗马诗人尤维利斯所说“愤怒出诗人”的名言,也印证了清代诗人赵翼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的诗观。

  大地破晓在

  一只毛茸茸的春天手臂上,独自

  一棵棕榈在穗头那边,枪尖般擎起

  一片警戒的呆板棕榈叶,刺穿

  发型高耸的风

——《黎明》

  索因卡是一个有历史使命感和现实责任感的诗人,他的创作深深植根于非洲大地,植根于非洲历史与现实的土壤,自觉担当启蒙重任,他说:“在尼日利亚,文学就是政治的。我也可以说,有时写作会强烈地受制于一种无法阻挡的、必须进行政治性写作的责任感。”他主张,“作家写作要反映社会现实,要对社会进行反思,诗人、艺术家无法游离于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不反映社会现实,只能是一种逃避主义”。 作为先行者和拓荒者,索因卡一方面投身于政治斗争,一方面以笔做武器,抨击社会黑暗,并号召和激励同伴,“必须在黎明出发”。

  旅行者,你必须在黎明

  出发。在狗鼻子般湿漉漉的大地上

  擦拭你的双脚。

——《死于黎明》

  《黎明》《死于黎明》《在我们周围,黎明》《罗奥平原》《最后一盏灯》等多首诗歌,描写“大地破晓在/一只毛茸茸的春天手臂上”,“流血的地平线”,“太阳的云烟道……/黎明时湖的灰色唇膏”,苦苦呼唤非洲大地的黎明,愿意成为“最后一盏灯”,成为在黑夜的皮肤上流血的“一道切口”;在飞向光明的航程中,勇往直前,无所畏惧,“我是驰向寂静之巅的渴望之光;/当太阳爆发时,在野兽突然的燥裂里,/我是一抔纯粹的灰烬”。

  对底层人民的苦难特别是妇女的悲惨境遇,索因卡寄予深切的同情,“把无数灵魂汇合成一首歌倾诉”(《黑人歌手》)。非洲很多地方至今仍然实行一夫多妻制,妇女不仅承担着繁重的生产劳动,而且受歧视受压迫受奴役,种种危害妇女身心健康的社会现象使她们饱受摧残。索因卡在《黑夜的哭泣》中书写一个女人的悲伤:

  当她要撞碎土地的

  时候,悲伤

  于疯狂的捶打中,在她跪下的地方,

  模具般压出她前额的形状。

  捶胸顿足,呼天喊地,但“没有星星将她的哀恸抚慰/苍天从痛苦里后退/这夜的黑暗也不会/把她庇护。反抗退却/不毛之地,天堂不可能/对伤疤质疑,倾倒古老的天平/以证明她所分担的痛苦”。 在艰难困苦的生存状态下,她所遭遇的不公只能埋葬在黑暗里,她的痛苦无法得到缓解和慰藉, 最后,不是寻短见,就是还得像 “一条伤残的蛇,她缓慢/而吃力地爬过海湾,重新进入那作呕的/悲伤发源地”,回归暗无天日的生活。

  在闪光的炮弹片里,你要问

  今晚酒如何?黑暗,女士

  黑暗是更深伤口的标志

  再次充满预示

  这深切而沉默的创伤

  这残酷时代的黑暗之酒

——《黑人歌手》

  索因卡的诗句悲愤、沉郁而又隽永,他的愤怒也源于最深切的爱,因为爱之深,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驼背道格比》:

  白天,俯身在公共排水沟

  紧张地沐浴或冲洗棉花洞,

  一只蚂蚁负重地喘息

  在一个孩子纠结的潦草笔迹上

  泰然自若的裸体主义者

  路边的疯子。

  ……

  但他瘦削的臀部钟楼一般   

  敲响道格比身上纯粹的音调

  一条马的阴茎垂到曲弯的双膝

  在他的大腿上旁敲侧击着

  夜晚他晃荡,一只沉默的

  木桶;在他孤独的浮雕上

  灯光的鸽蛋从黑暗里跳进跳出,

  他穿着小丑的装束漫步。

  这首诗堪称黑色幽默的杰作。以喜剧手法描写一个流浪汉悲剧的人生,刻画了一个穷困潦倒、落拓不羁的丑角形象,表现了世界的荒诞、社会对人的异化、正常人生活幻想破灭后的惶惑、自我挣扎的徒劳以及饱受摧残的人的尊严。

  《根》《夜晚与一只蟑螂交谈》等一系列长诗里,索因卡深入挖掘非洲文化的厚土,用锋利的手术刀解剖民族劣根,以期割去毒瘤,收到“刮骨疗毒”之效,如杜鹃啼血,惕厉、殷切,试图去唤醒愚昧麻木的心灵。他在诗中揭示那些“腐败的气泡”、“罪恶的泥淖”、“贪婪的攫取”,为的是“在岁月熔炉中我们寻求/驱除民族幸福的杂质”——

  我们寻求

  用相互信赖的语调说话

  在洁净的微风中驱散古代迷雾

  去清扫低地壁垒的路径

  锻造新现实,解放古代和现代的巫师

  投射扭曲的影子的

  我们的土地

——《夜晚与一只蟑螂交谈》

  在《曼德拉的土地》专辑里,既有对专制独裁、强权暴政及恶势力的憎恨和愤怒,也有对从事黑人解放事业的“自己人”的善意嘲讽和劝勉。这些诗歌意象密集,语言辛辣,寓意深刻,包含着巨大的社会生活内容,闪耀着思想的光芒。

  索因卡在诗歌艺术上是一个“先锋派”,几乎吸纳了现代派诗歌的各种元素,而又能独树一帜。虽然主要是由于戏剧创作而获得诺贝尔奖,但他的诗歌成就并不逊色,同样充满探索性。他说,“我非常看重诗人的桂冠,至今仍在写诗。当一首诗写成初稿后,从修改到定稿时常还需花费几周,乃至几个月的时间。从语言修炼到诗,这是个艰苦的过程,世界也在诗里迅疾地移动,直到‘充满’为止。诗一旦孕育,就能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放射物,它能够在我生活中一段严酷时期里,提供强大的精神支撑——勇气和艺术力量。”

  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对索因卡的艺术成就做了总结概括:“在语言的应用上,沃莱·索因卡也以其非凡的才华而鹤立鸡群。他掌握了大量的词汇和表现手法,并把这些充分运用于机智的对话、讽刺和怪诞的描述、素雅的诗歌和闪现生命活力的散文之中。它的作品洋溢着勃勃生气,促人奋进。沃莱·索因卡的作品尽管纷繁复杂,却条理清楚,强劲有力。”

  当代中外诗人中,就风格和思想深度而言,鲜有人可以与索因卡类比。他的诗总是使我联想到杜甫和鲁迅。他的意象突兀奇崛,语言精练凝重,他的忧愤深广、冷峻尖锐和沉郁顿挫,对读者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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