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就会看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5月04日07:25 冉 冉

  我是近些年才开始小说创作的,在我为数不多的作品里,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畸人(有聋子、瞎子、哑巴和呆子),这些无意间写出也许并不那么重要的人物,某一天引起了我自己的注意。这或许来源于下意识里对那些因残缺而耽湎于某种专注的人带有敬意的好奇吧?以瞎子为例,他的肉眼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异常灵敏,而另一双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眼睛却帮他看到了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聋子也一样。这不是器官代偿所能解释的问题,而是专注和凝神帮助了他,宁静的耽湎和观想帮助他看到了更深更远的景象,让他发现了更本质的存在。我偏执地认为,在某些时候,他们常常比正常人更具洞察力、想象力,也更具有朴实的智慧.。

  我有一个朋友,失明多年的一双眼睛像两个岩洞,里面什么都没有。据说他给人算命准得很,然而他却以卖艺为生。每年冬季,我家附近的天桥下面都有他的胡琴声(别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他卖艺的地方常常有人卖花:冷风、梅花、拉二胡的老人仿佛三位一体,大家都习惯了,连城管也不大撵他。给他钱的不少都是老“顾客”,他们给钱,一点不像施舍,倒像是某种问候,是某种间接的充满敬意的联系。他那么干净、那么自尊、那么安详和神秘,他拉的曲目不多,每一首都真切动人。对于我,不管我的脚步有多轻,也不管我周围有多少人,只要我一出现,他准能分辨出我的气息。有一次,我悄悄地在他的面前站了很久,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你一直皱着眉,你的眉毛给你带来了不好的面相。我说,你的腮在用力,歇着的手也在用力,你也不那么开心。他说,他看见某某在受苦,心里难受——那是在远方的一个人,我们都认识。他一定有许多这样的时刻,难受抑或是高兴。我完全相信他看得见许多人的命运,并在暗地里与他们同悲共喜。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写作,却沉溺于回忆。长久的内视和倾听,唤醒了藏匿在黑暗深处的人事物,那些碎片,那些细节,那些事件,那些蜿蜒起伏的命运不再暧昧不明而是重新具有了意义。由是我看见了关联、看见了启示、看见了若隐若现的因果,我为这发现,为和它们发生这种失而复得的亲密关系欣喜。更重要的是,我不再需要绞尽脑汁搜寻词汇来对它们进行表述,而是语言穿过我的凝神直接抵达了它们。

  因为写作,我的生活一直分成亦真亦幻的两部分。我习惯将现实当成回忆来间离,我希望这样的间离有益于我的观察,使我对事物的判断尽可能做到不偏不倚。我一直认为对应万物奥秘的语言无法在外部寻觅,它只能来自心灵,而凝神并敞开的途径是通向它的惟一途径。

  小说创作带来的快乐是它延伸、扩张了那受限于诗意疆域的未及展开的凝神,使我领受到生活的丰富和广阔。在那里,一切都鲜活都自由都闪耀着或明或暗的光辉,我可以再活一次或者多次,可以和许多人同悲共喜同死共生,我们在那里所发现所领略的生活甚至比现实的生活更加可感可靠因而也更为本真。

  由凝神带来的宁静、智慧和力量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品,也是一个纯粹的写作者所能得到的最好奖赏。

  (摘自《冬天的胡琴》,作家出版社 2014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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