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是一本非常朴素的书。绿底的封面上一只朴素的飞鸟,但它立意却是高远的——因为,它正在引颈高飞。它会飞到哪里?它会带我们飞到哪里?这其中充满了无限可能。
封面翻过后,没有他序,也没有自序,开篇就进入小说主体,毫无半点枝叶诸如“联合推荐”作为铺垫。这种简净,自然已经是一种气度在其中。
我想,我需要合适的时间去读。
合适的时间,就类似于倒好了茶,等茶气氤氲弥漫开来,阅读才算基本上可以进行了。
每个故事各自成章,有不同的氛围。
《猫娘》《鸟事》说的都是人和动物。猫娘一生未嫁,最后接近猫仙;一生爱八哥的鸟痴大叔,最后也去无限接近一只鸟——八哥的世界了。都云主人痴,谁解其中味?我们不是猫,不知道猫娘与猫之间的感情缘何而起,如何生动?我们也不是走失的那只八哥,不知鸟痴的前生是不是就是一只泣血的八哥?读到这样的小说,不由得重新思考人与物的关系。是的,确定我们是人而“它”是猫或者八哥的定义权、选择权究竟源自哪里?如果做人痴到一种境界中,化身为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荆歌在小说里对“人·人关系”中的人性发展做了细致的洞察,也或许是这个人际关系疏离的时代,人与周遭环境的关系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人与“物”的关系被重新审视、定位的一个写照与思考。
《南浔姑娘》是一篇历史年代痕迹比较具体和明显的小说。两个吴江震泽的青年教师,骑着自行车到南浔去“看世界”,有点像现在一场“说走就走”的小旅行。无意间遇见一位美丽的南浔姑娘。纯情的姑娘钟意于“我”的同伴,而“我”对南浔姑娘却付出了丰富的、饱满的内心渴望。小说的结尾来得意外和伤感,姑娘被人杀害了,“我”内心所有从未见光的表白也就更加没有机会了。这篇小说读得我也有些伤感。说不出具体的伤感在哪里——当然,能说出具体的伤感恐怕也不多见。或许,小说中那个十几岁的乡村少女,内心非常想张望外面的世界,她的心里没有任何泥垢,也不带多少超过头顶的期盼,只有单纯的相信和模糊的未来,甚至还有那么一些些勇敢,也许是因有着“我”的部分影子的缘故吧。
《县城》《戏衣》两篇,写“我”对于那“不可得之人”的情感,那“不可得”代表着一种审美,一种门不当户不对,一种不可能,一种隔岸的东西。这个时候,人性的本能与周遭之种种际遇发生了许多冲突与纠缠。看似一本正经的老丈人私底下却因为看不雅视频被逮进公安局;一个成天只呆坐着看电视的老大的女朋友,看似木讷,却背地里跟老三打得火热;一个修自行车的瘸子男对戏中的女旦一往情深而不可得,最后发展成变形的爱恋。人们戴着的各种面具之下,是复杂然而水波不兴的心理活动。我们可以伪装,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但有一种真实,它存在过就是存在过,流过的河水照见过,墙壁上的日光投影过。
联想到一段故事,说:喜欢画美人图的朱新建曾向栗宪庭坦白:我觉得我的内心太不能见人了;我太好色了(阿城解读好色:对一些美物的审美),这种东西不能跟人说的,就在小纸头上画啊画,然后把它们撕掉。
“是不是朱新建用这种方式说出了许多男人想说而不敢说的,所以大家捧他的场?”有人请教跟朱新建同年的陈丹青。
“当然,都闷着骚呢,居然有一个人敢公开地骚。在那个年代,它等于在说,性欲是正当的,美的。”
联想到,最近荆歌经常在微信上更新他的新画,最近的画中经常出现一个人扛着花朵的样子。说不出哪里有点奇怪。直到有一天他画中的主角手拿一个面具,才恍然明白,前些天看到的画中人无论多么雅士,拈花也好,端酒也好,都是戴着面具的。那面具是一副笑笑的、假笑的、狐狸式的面孔。当他拿掉面具,一切也就通顺起来了。这面具,放到这个小说中,也是通顺的。写的是主人公,其实观照的是我们自己的生活。
荆歌的小说叙事和行文,跟吴地江南的气候一样,温温的,家常的,但偶尔又跳出一星半点江南之外的、“意料”之外的狡黠。他不操纵故事本身,无刻意的收放,只是任由生活之种种意外和真实自然地发酵着。这些真实因为太过细腻,细腻到进入人心里层,面具背后,所以非一般的洞察所不能见,从这种角度来说,我读着的荆歌就如立在墙头的一只猫,敏锐地察觉到了一切,稍微有点接近高潮的动静和预兆,他又“忽”地一下子蹦跳到找不到任何证据和踪迹的地方去了……又纯情又老实又调皮,读得人又可气又好笑又叹息。
结束整卷,再看封面上那句话:好的小说,一定是充满了意味的。那种文字的意味,叙事的意味,思想的意味……
恍然大悟,十分贴切。
(《香如故》,荆歌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