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克标：长寿是福

　　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作家，他的独特之处，不在于创作。若谈论他的文学史地位，当然并非乏善可陈，他亦有自己的位置。然而在文学上，他不够独特。最独特的，是他令人印象深刻的晚景。人生或许难论成败，然而像章克标这样，有惊无险，伏倒再起地度过长长一生，肯定是非常难得的。在现代作家中，他肯定不是写得最好的，但肯定是最长寿的。他以风趣幽默著称，但笔头的幽默感不如口头的。老舍也幽默，但那幽默里总带着沉郁，回味有丝苦味萦绕不去。章克标的风趣，则是海派的，看穿世事，老于世故，游刃有余，一笑解千种纠结。文中照命，或许长寿与否、晚景如何，早有蛛丝马迹可寻。

　　章克标，1900年7月26日生于浙江省海宁县庆云镇，字恺熙。1918年从嘉兴的浙江省立二中毕业后获官费赴日留学机会，第二年考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专攻算学。同校有田汉、方光焘等人，与郁达夫、滕固交往密切。在日本时就开始在《时事新报·学灯》上发表处女作，从此开始文学创作。1925年回国后在浙江省立六中、二中、杭州工业专门学校、上海立达学园及国立上海暨南大学理学院等处任数学老师。然而他虽然教数学课，却以文艺知名。1926年在上海与胡愈之、丰子恺、叶圣陶等人共同轮值主编《一般》月刊。又和滕固、方光焘、张水淇、黄中等十多人结成狮吼社，参与编辑同人杂志《狮吼》，帮办金屋书店。1930年前后曾任上海开明书店编辑两年，又主编数学教科书，又主编《开明文学词典》。自1932年起担任了3年上海时代图书出版公司总编辑兼代经理。他还与林语堂、邵洵美、李青崖、全以嘏等创办《论语》半月刊，据他晚年回忆，《论语》之名就是他灵机一动的产物。他有大量作品发表在《小说月报》等处，译作更是常见于各种杂志。他在《申报·自由谈》以“岂凡”之名发表了大量杂文。1936年左右在嘉兴的浙江省立二中任教，曾是金庸的数学老师。抗战爆发后回到上海，1939年冬进入《中华日报》社翻译日文资料，曾任汪伪宣传部科长，还是《南京新报》(后改为《民国日报》)的主笔，之后又赴杭州任伪《浙江日报》总编辑、代理社长直至1944年。之后一直在海宁隐居。1952年任上海少儿读物出版业联合书店出版部主任，后到新华书店上海发行店宣传科工作。1956年调上海印刷学校，主持编译室，翻译编辑印刷技术教材。1958年被判处三年管制，开除公职。1980年由浙江省文史研究馆聘为馆员。2007年1月23日，以108岁高龄在上海逝世。

　　说起章克标，人们常想到他是金庸的老师。他的确曾任金庸中学时代的数学老师，金庸对他的言语风趣印象很深。章克标后来以百岁之龄再婚，金庸送了贺信及贺礼。章克标的回忆录《世纪挥手》也由金庸题名。

　　不过以章克标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文坛的地位，其实完全用不着以金庸的中学数学老师这一身份作为注脚。他在日本深受谷畸润一郎和新感觉派的双重熏陶，是唯美和唯乐小说的代表作家。研究“狮吼”、“金屋”，章克标是个绕不开的作家。纯粹从文本上来说，他当然写不过圣手穆时英，与科班出身的邵洵美也有很大差距，也不如滕固的文本内涵那么复杂，但是章克标有很强的活动能力，狮吼的发展邵洵美固然是灵魂，但章克标所起的作用也是必不可少的。从创作而言，在唯美颓废一路上，章克标有他的独特性。他还有许多翻译作品，日语之外尚学习法语，并试译过不少文学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

　　章克标出的书不少，以他的写作路子，销售情况当然很一般。惟有《文坛登龙术》一印再印，大受欢迎。除了写唯美小说，章克标也走愤世嫉俗的路子。他有长篇小说《银蛇》，厚达400多页，以郁达夫和王映霞之事为原型写就，满篇颓废文人的酸气，颇有挖苦之意。在《一般》和《申报·自由谈》上发表的杂文数量众多，因此也有人称他为杂文家。不过他的杂文从根子上缺乏批判精神，写不过左翼阵营的那些杂文作家，数量虽不少，却是无趣的多，只能看出他也有一腔不平想要倾吐。《文坛登龙术》顾名思义，就是不点名地写种种文坛怪现象，因为并不指名道姓，反倒放开笔墨，十分痛快，当然也非常畅销。他还在《十日谈》辟有“文坛画虎录”，也是嘲尽文坛人物。

　　章克标曾在陶元庆引见下拜访过一次鲁迅，气味不相投，再无交往。鲁迅很不喜欢章克标的笔墨，认为他“颇恶劣”，将他认作邵洵美的帮闲，很是写了几篇文章将他与邵洵美讥讽了一番。晚年章克标说起这一段，总觉自己是被邵洵美连坐，亦觉得鲁迅“神经过敏”。实则鲁迅与邵洵美虽有误会，却更是因为不是同道中人。

　　章克标一向很有广告意识，他在《论语》半月刊上为《文坛登龙术》所做的广告就非常吸引人，也引起鲁迅关于“富家女婿”的联想。他还在《申报》上为自己登求职广告，其实他当时因帮编《金屋》，并未失业，这只是一种自我宣传。1999年1月13日，在第二任妻子去世两年后，百岁之龄的他在《申江服务导报》上登出征婚启事，轰动全国。不久果然觅得一位女士，章克标为她取名林青，共同生活了8年。

　　章克标附逆后隐居十数年，之后一直藉藉无名，80岁以后被重新发现，百岁再婚，105岁加入中国作协。章克标言辞非常风趣幽默，凡访问他的人都对这一点印象深刻，他对当代平辈论交的现代作家们的评论也很有意思。当然有不少人问他长寿密诀，答曰常年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