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一多的出生地湖北出发,到他最后遇难归宿之地去。作为他的同乡,我们去云南看望闻一多。
这是从一个人出生之地到归宿之地的探询之旅。
在彩云之南,在四季都是春天一样的城市昆明,在初夏的炽热的阳光下,我们去看闻一多。
找到闻一多的居住之地后,有些难过。我没有想到他的纪念地是这么冷清。车子快到的时候,我们推选人朗读他的诗,朗读《红烛》,我们都感觉到热血沸腾,都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到了现场,我们都一下子噤了声。眼前的景象像一只钝器袭击了我们。旧居锁着门,门前十余米的地方,有一块碑石。墙上碑上,是雨水腐蚀的斑驳的印迹。如果不是“闻一多先生故居殉难处”几个字提醒,我们会以为走进了一个破败而即将整改的巷道。
就像我们去异乡探望一个富豪朋友,看到的却是他的贫贱;就像去看望一个异地有名望的乡党,看到的却是他的破落。
那个课本中、照片中、影像中,长衫围巾、头发后背、浓眉大眼、风流倜傥的闻一多,就居住在这样的地方?
让我们看看丽江,它被打造成中国十大艳遇之乡之首位,雪山古城成了调情的情景,你看它多么豪华,每天有多少游人?让我们看看香格里拉,那几个装扮的藏人,用演绎的民俗和牦牛肉每天接待了多少游客?让我们看看那几个七彩云南景点,翡翠珠宝和地方物产让多少人奔波?
看看稍远的其他地方,西施的故乡多热闹,艺妓柳如是居住的地方多热闹,曹操的旧府多热闹,厦门那个红楼多热闹,甚至你看看西门庆的府第多热闹……
这里却没有人来。我们这一群外地亲戚来到这里,反而显得局促,手足无措。
从湖北到云南,从楚汉文化的中心到楚文化的边陲。闻一多的足迹不是直线的,他加入清华大学,参加过“五四”运动;他到美国留学;他在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国立武汉大学、国立山东大学、清华大学、西南大学、北京艺专、南京第四中山大学当过教授和各类管理者。
新月派代表人物,格律派创造者;《周易》《诗经》《庄子》《楚辞》研究的集大成者;教授,诗人,美术家,多种学科的跨界研究者,书法家,篆刻家……
绕了很多圈后,他的归宿地在云南昆明,在五华区西仓坡6号,在我们眼前这个地方。
如此丰富的经历,如此广博的知识,如此深邃的艺术造诣,为什么会有如此结局?
他为什么不天天积累,一心一意去博取各种名目繁多的奖项?他为什么没有用他的书法字画去结交权贵或者去出售一个好价钱?他为什么没有一心钻入书斋,用他丰富的《易经》《序辞》知识,去给别人算命,或者走入寻访神仙的途径?他为什么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红袖添香夜读书?
他为什么选择了不领美国粮?他为什么明知道威权的厉害却一直一直地对抗?他为什么明知道是最后一次演讲却仍然去面对枪口演讲?
红烛啊!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红烛》)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死水》)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七子之歌》)
让我们再看看遍地笙歌、满城翡翠的春城昆明,让我们再看看丽江和香格里拉,让我们看看充满曹操、柳如是、西施、西门庆的各类城市……
谁给他们制的蜡?谁给他们点的火?
谁给他们躯体?谁又能点着他们的灵魂?让我们看看这些垃圾遍地的城市,忙忙碌碌的城市,人群熙攘的城市。
谁给你的躯体?谁来点燃你的灵魂?
我忽然明白他的故居如此冷清的原因。他的诗仍然蓬勃着力量,他的诗,既让那个时代憎恨,也让今天的社会不适,他的诗让我们今天这个社会、让我们的城市隐隐作痛。他刺痛了威权者,也刺痛了沉沦于消费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