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至27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台湾艺文作家协会、新地文学发展协会主办,《新地文学》杂志社、《民族文学》杂志社和大溪艺文之家协办的“第三届两岸民族文学交流会暨学术研讨会”在台北举行。以吉狄马加为团长的大陆多民族作家、评论家代表团一行16人和台湾的20多位作家、评论家、学者(其中包括11位台湾少数民族作家),参加了会议。26位作家、评论家提交了论文及文学作品,会议期间共举办了9场次的演讲、研讨、座谈及朗诵等文学交流活动。大家围绕两岸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状况、少数民族作家的文化选择、全球化时代民族文学的坚守与嬗变、两岸多民族文学发展的差异性与共性、少数民族母语文学的独特价值等议题进行了深入研讨,并且一起交流创作经验,共叙文学艺术人生与民族文化情怀,极大地增进了两岸作家的情谊,促进两岸的文化交流和文学交流。
最大公约数:促进两岸交流的新发展
自2012年首届两岸民族文学交流会举办以来,交流会便成为两岸文化和文学交流的重要平台,深受两岸多民族作家、评论家的喜爱和期待,受到了中国作家协会和台湾艺文作家协会、新地文学发展协会的高度重视。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两岸文化交流的85岁高龄的新地文学发展协会理事长郭枫说,他和中国大陆的交往很密切,今年几乎每个月都会到大陆。这样奔忙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加强两岸民族文化交流的进度。现在两岸经济的交流已经到了深水区,下一步,文化的交流是促进两岸交流的重要工作,而在文化层面上,文学是文化的精髓。他认为两岸的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华文学的奇葩。少数民族文学展现出来的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表现出来的真诚、真情、自然、质朴、热情等,有自身的独特魅力。交流会由台湾和大陆轮流举办,已经成为一个制度,促进了两岸民族作家之间的相互理解,进一步深化了两岸文学的交流合作。
彝族诗人吉狄马加说,大陆与台湾少数民族是文化同根、文化同源,台湾少数民族也是大陆少数民族的一个缩影。我们之间的共同性远远大于差异性。比如佤族文化与泰雅人的文化之间有很多的相似性。不同的文化之间,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在一起都是兄弟姐妹,进行心灵的沟通,可以增进两岸作家之间的关系,开阔作家的视野,促进两岸的文学交流和文化交流。两岸的文化交流,已经形成了良好的机制,还需要不断完善,除了两岸作家作品的研究和出版、重要作家的推介,还需要形成一种合力,推动中国从文化大国向文化强国迈进,不断提升大中华文化的对外影响力,使整个中华文化走向世界。这些都需要两岸同胞的共同努力。
台湾艺文作家协会理事长、小说家陈若曦说,大家都是写作者,应该坦诚交流,优点、缺点、写作技巧等,无不可谈,只要能提高文学创作,就是最大公约数。台湾的少数民族族群人数不算多,但其文学创作富有成就,是台湾文学园地里一朵亮丽的花朵。台湾四面环海,最大版图是高山,高山文化和海洋文化在世界文学版图中也独树一帜。譬如写到海洋,我们作家歌颂人和海洋的拥抱、共荣、共存,而不是现代文明长年追求的“人定胜天”、征服和利用海洋。写到山,则凸显人对高山的敬仰,对自然和万物取之有道,处处和谐相处。这些作品也记录部落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的碰撞,哀叹部落和文化传承渐趋式微的危机。消费自然、破坏自然以致物种灭绝、地球暖化,这些都是全球的共同课题,我们少数民族文学在这方面的确有独到之处。大陆少数民族,人数更多,相信作品也丰富多彩。每一次面对面互相切磋琢磨、互相鼓励的机会都非常难得。
台湾诗人詹澈说,在历史上,当人类的发展面临问题时,少数民族文化总能为人类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从现实意义来看,两岸的和平才能带来亚洲的和平、太平洋的和平。在这其中,除了要发展经济,更重要的是要进行文化交流。因此,以长远眼光来看,作为个人在创作的时候,是为个人的文学理想进行的创作;而作为一个平台,文学创作是在做更具有长远意义的事情,可以为两岸的和平与人类的和平做出有意义的事情。
责任与使命:在文化觉醒中面向未来
吉狄马加在会上作了题为“在文化觉醒中面向未来”的发言。他从三个方面阐释了少数民族文化与文学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命运与价值。第一、当下无论是讨论一个单一国家的文学,还是讨论一个单一民族的文学,都离不开这个世界更广阔的存在,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学都在经历着全球化的考验。在“全球化”的现实威胁下,保护和延续不同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变得越发重要。“全球化”所形成的强大的商业逻辑的侵入,不同地域与民族的文化(包括文学)遭到的商业力量的压迫,依然是当今全人类保护文化(文学)多样性急需解决的难题。只有真正改变了把经济利益看得高于一切文化伦理这一谬论,世界的文化生态和文学生态才会发生根本的逆转,并朝着健康的方向继续发展。第二、尊重和承认差异,是中国乃至世界处理民族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则。美国的民族问题和中国的民族问题,其可比性是很小的。因为从总体上看,美国是一个以移民为主体的国家,原住民印第安人所占人口比例微乎其微,而中国的各个民族都是古老的世居民族,就是几个迁徙进入中国的外来民族,也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有的历史还更长,早已完全本土化。只有认真面对这样一个历史和现实的真实存在,我们所有的决策和政策的制定,才会具有完整的科学性,每一项关于民族问题的政策,才会更符合中国的实际。第三、当前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和繁荣,处于十分重要的历史节点上。经过60多年的不懈努力,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获得了空前的繁荣和极大的发展,这是一代代少数民族作家文化觉醒的过程。众多优秀作品,极大地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宝库,它们不仅是某个民族的光荣,也是中华民族当代文学的光荣。一大批杰出的少数民族作家自觉地把其文学的触须真正深入到了其母体文化根部的最深处。他们一方面让自己成为公共知识分子的一部分,另外在创作中更加关注民族的当下生存状态,而且把自身民族的命运与全人类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在呈现文学民族性的同时,还极其高明地呈现出文学的人类性。可以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造新奇迹在文化和思想上的准备已经基本完成。
与会少数民族作家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表达了对文学、对民族文化的热爱与坚守。台湾作家浦忠成说,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台湾没有讲母语、方言的环境,但是自己的母语非常好,而且母亲是部落头人的女儿,讲了大量的部落故事,使之认识自己的部落文化。台湾少数民族族群有着悠久而独特的民族历史文化,他们的文学作品拉长了台湾的历史文化视野,而且他们生活所在的高山、海洋和山谷,都让文学内涵更加丰富。两岸民族作家需要互相了解,进行更深刻的交流。
台湾作家卜袞·伊斯玛哈单说,他热爱母语写作,感觉用自己的族群文字写作时,心灵中最深刻的内容才得到更恰当、更得体、更完美的表达。他一方面使用自己的族群文字写作,又用简单的汉语翻译出来,以方便跟汉语读者进行交流。他认为,每个民族在世界上都有共通性,比如爱与真善美,作家就是要选择最好的语言表现世界上人的共通性。
台湾作家瓦历斯·诺干著述甚多,各种文体均有涉猎。他于1991年创办《猎人文化》,为了给杂志写稿,跑了很多民族地区,获取了大量的写作资源。但他的作品并非都是以台湾少数民族生活为背景,其新近出版的小说集《战争残酷》主要关注到了第三世界,写到了车臣战争,写了巴勒斯坦,还有一篇写“二战”时期日本在东北的细菌战。他认为,一个作家的关注点和视野应该宽阔一点,把普世价值写得更广一点。一个民族人口可能少,但是文学可以发挥最精湛的书写模式,走到世界的前沿。
多位作家都谈到自己早年走出去,多年后再回到自己的部落、回到自己的族群,通过写作回归自己的民族文化家园。台湾作家夏曼说,他在外地学习工作16年后重返部落,通过自己的创作表现独特的海洋文化,他的创作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岛屿、自己的族群。台湾作家里慕伊·阿纪说,她开始只是以为自己是中国人,有一段时间甚至把自己的族群语言都忘记了。后来参加族群认证考试,收集很多泰雅人文化,了解自己族群的神话传说故事,是写作让她慢慢走回自己的族群。台湾作家亚荣隆·撒可努曾经是一名森林警察,参加过镇压族群反抗政府的活动,是写作让他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回归了自己的民族文化。他不但写作还创办了“猎人学校”,传承部落文化。
坚守民族文化并非易事,但是作家们都有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台湾作家巴代说,作家就是要给自己的族群留下一些民族文化的记忆。自己这一代还能传承自己民族的文化,这一代不写,下一代就没有人写了。年轻的“80后”作家沙力浪以母语布农文创作,他说自己用右手写汉语,用左手写母语,用汉语是为了跟更多的人对话,而用族语是对母亲、对族群的责任。对他来说,用族语写作很困难,因为他用汉语思维,写作时需要转换成族人的思维,他个人还停留在自己的部落寻找自己。羌族作家雷子说,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有多长,羌族文学的历史渊源就能上溯到多远。羌族是一个悲壮而顽强的民族,自己是一个幸运的羌人,是一粒在历史长河中被幸运传递的那枚倔强的种子。古老的羌族文化是其创作的源泉,此生注定为民族而歌。
作家的民族文化认同也有一个形成、发展的过程。畲族作家山哈说,他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但是以前并没有太多的民族身份认同,直到2009年参加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高研班,55个少数民族作家通过4个月的学习和交流,有了关于民族文化的自觉,从此有意识地走进自己的民族生活,书写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记忆。佤族作家袁智中说,正是因为民族文化面临着全球化的危机,甚至是最终可能被同化的命运,所以作家更需要写作,还要拍摄,做民族历史文化的记录者。继第一部佤族历史文化散文集《远古部落的访问》之后,她重返部落,力图为佤族当下的社会生活及发展变迁留下真实而深刻的记录。
关于文学的主流与边缘问题,台湾联合大学教授、小说家王幼华说,不论什么族群,拿出最精彩的作品就是主流。壮族作家唐樱说自己从来没有边缘感,她所属的黑衣壮保持着比较原生态的壮族文化,其创作就是要将自己民族中美好的东西和独特的文化介绍给读者。
作家雅森·孜拉力在发言中介绍了新疆维吾尔族悠久的文学传统和发展状况。据统计,新疆目前维吾尔族作家有1.5万人左右,100多个地、州、市、县成立了文联、作家协会等文学组织,专门刊登文学作品的杂志有21种,还有《新疆日报》等200种报刊设立了文学栏目,全区内11个出版社都有文学编辑部,99%的维吾尔族作家用母语创作。1950年以来,在新疆用维吾尔文出版的长篇小说超过300部,中篇小说集、短篇小说集几千部,诗歌集好几万部,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崭新局面。
作家在文学继承中更需突破和创新。台湾作家启明·拉瓦说,我们处在一种多样化的文化环境之中。文化的传统是否在变,文学的样貌是否有改变,文学中的变与不变分别是什么,这都是作家需要思考的问题。藏族诗人刚杰·索木东近十年来倾心主编民间公益网站——藏人文化网,以此作为互联网时代的藏族文学创作和传播的平台,带动、培养了一大批青年作家的成长。他说,建设一支年龄结构合理、创作主题明确、创作体裁多元、团结协同奋进、发展态势良好的作家群,还需要藏族作家继续努力。在新媒体时代,作家还需要走出自己民族的土地,需要与其他民族一起分享这个时代,而不是回到几千年前。土家族作家田耳说,面对“返回民族和走出民族”的论题,他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走出民族”是他本已具有的一种写作策略或者说是写作自觉,而“返回民族”,则是一个长期、艰难的过程。他将一直追寻这个过程,从而确证自身的存在,挖掘自身可能潜藏的种种可能。
优化与互补:民族文学研究的新视角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凝结着不同民族的思维方式和文化内涵的碰撞。民族文学的个性与共性、民族文学与主流文学的互相渗透与区别、文化的多元与融合等,是与会作家、评论家探讨的主要问题。评论家贺绍俊在发言中说,我国是多民族共同创造的历史,在这块土地上,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尽管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会有不同的疆界,但多民族的交往,使不同的文化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任何政治或军事的疆界阻止不了的。在以往文学史叙述中处于正统位置的汉语文学,是不断地从少数民族文化中汲取营养的。说到当代文学,更应该考虑到多民族文化交互影响和相互吸收的因素,因为在现代化的大背景下,文化的屏障和阻隔被空前地打破,这种影响和吸收更加频繁,又更加如润物细无声似的潜在。他以王蒙、范稳、李兴叶为例阐释了三位作家如何分别受到了维吾尔族、藏族、蒙古族文化的影响,说明中华文明是多民族文化不断交融互补的结晶,而汉族文学潜在地受到了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
评论家谭五昌认为,少数民族诗歌不但在民族文化上具有新鲜感,还有思维上的新鲜感,它们是对中国诗歌格局的优化,是对中国诗歌的丰富。他以吉狄马加和瓦历斯·诺干的诗歌创作为例,阐释民族诗人文化身份的固守与自觉超越,不仅要有自觉的民族文化意识,还要有人类意识和世界普世意识,实现地方经验、本土经验与人类意识、世界眼光的有机融合。
评论家张未民谈到,民族文学要彰显个性,又要超越个性,寻求人类的共通性。研究少数民族文学和中国文学,需自觉地把握中国文脉,以中国文脉的历时和共时线索,昭告中华文化的审美精髓,统领不同区域、不同地方、不同层次、不同民族的作家作品,体现出中国文学的“中国特色”和整体风貌。汉语(中国的共同语)的背后,有着多民族的语言实践和共同创造,汉语的身份不仅是汉族的,更是“中国”的,是中国各民族的共同的语言创造和想象。故而,汉语文学也并不单纯是汉族文学,还包括少数民族作家用汉语书面语创作的文学作品。
评论家赵志忠扫描了20世纪少数民族作家文学取得的辉煌成就,描述了中国少数民族作家长期生活的历史文化氛围,认为具有独特的经济生活、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和与众不同的自然景观是产生风格独特、具有世界意义作品的基础,也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走向世界的资本。21世纪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将会有更大的发展,面向全国走向世界是民族文学发展的必然,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
评论家赵晏彪探讨中国少数民族电影的现状与国际化策略,认为要大力提倡电影主创人员学习、研究本民族的优秀文化,关注民族的历史和现实生活,在了解中国文化独特优势的基础上,自觉地去发掘中国文化的魅力并努力加以电影化的表达。近年来我国少数民族电影在表现少数民族风俗和风情上已经做得很好,怎样表现少数民族人民的心理发展和每个民族特有的信念支撑,才是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在今后发展中需要解决的瓶颈问题。
台湾科研院校的专家学者对两岸少数民族文学也给予了热情的关注。台湾政治大学民族学系副教授黄季平从彝族语言及文化的多元阐释了彝族当代文学的多样化发展及多彩图卷。台东大学华语文学系副教授董恕明以奥威尼卡·露斯、夏曼·蓝波安、瓦历斯·诺干三位少数民族作家作品为例,从作家的现实关怀、民族情感、思想境界、题材选择等角度论述文学写作的种种可能性。
周春塘、应凤凰、魏贻君、苏叶、林启超、陈学祈等作家、评论家也参加了此次会议。在闭幕式上,郭枫说,两岸的文学交流必须从交流跨越到合作的层面,我们必须和不同的单位、不同的地区进行合作。合作可以更加密切地促进我们的关系,可以将两岸的力量联合起来一起工作。相信两岸文学将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