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佛教史和文学史上的遗留来看,佛禅山水旅游审美是一种客观存在。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不仅是一位宗教家,更是一位伟大的学者和文学家,他留下的大量佛学经典同时也是具有浓烈山水旅游审美意味的文学作品,佛典中大量的偈语,其实就是具有丰富佛学内涵的诗歌。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很快受到中国有着浓厚学养和山水旅游审美修养的士大夫的青睐,甚至最高国家领袖的推崇,一些皇帝也修习佛法,最著名的是南北朝时期的梁武帝,中国历史上惟一的女性皇帝武则天也推崇佛教,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清王朝最后一位掌握实权的女性统治者居然被称为“老佛爷”。
得到自然山水旅游之助的僧侣中涌现了大量的诗人、作家,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唐代诗僧寒山和拾得。寒山的诗歌不仅在中国文化史上占着显著的地位,甚至跨越民族、国家和语言、文化的界限,对20世纪的欧美诗坛甚至文化界发生影响。美国著名诗人金斯堡就曾受到其深刻影响。
慧能曾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修习佛禅中著名的诗人、作家一个个地涌现出来。唐代诗人王维甚至被称为诗佛。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和宋代大文豪苏东坡都是著名的居士。中国现代两位著名的诗人和作家苏曼殊和李叔同都出家成为著名的僧人。他们的山水旅游审美的成果丰硕,写出了大量传之后世的优秀的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作品。
一些僧人甚至从事文学理论研究,唐代就产生了两位著名的僧侣文艺理论家皎然和司空图,他们的研究成果《诗式》和《诗品》在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史上影响深远。宋代文艺理论家甚至提出“学诗如参禅”这样的理论命题。明清时期重要的诗学范畴“意境”,“性灵”和“境界”等等更是与佛禅范畴相重合。
佛禅山水旅游审美的独异性特征表现在其跟儒家山水旅游审美和道家山水旅游审美的差异上。中国可能是最早对山水发生旅游审美反应的国度。中国的语言文字具有描述形象的功能,鲁迅说中国文字具有意美、象美和音美,其实不仅是文字,中国原生态的语言也是如此的。
中国文化中的原创部分和主流部分是儒家文化。儒家文化是具有浓烈伦理意识的德性文化,特别注重对人包括最作为人的最高统治者的行为的德性约束。深刻的忧患意识浸润着儒家的山水旅游审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显明地表现了儒家山水旅游审美中所蕴含的忧患特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坚定的儒者信条。当然,儒者并非没有快乐。孔子、颜回尤其是颜回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但他们同样有自己的快乐,俗话说:“嚼得菜根香,方知孔颜乐”。儒者不追求个人享受,但不等于他们不会享受,他们懂得享受一种低成本的幸福,而宫室华服以及娇妻美妾是高成本的幸福。“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浴乎沂”,林间歌舞,曲水流觞,临清流而赋诗等等带着浓重山水旅游审美特征的活动正是儒者的追求。《论语·先进》中记载了孔子对自然山水深刻的审美享受及其观感:“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值得特别一提的,儒者由于提倡“明明德、亲民和至于至善”的大学之道,他们勤奋刻苦地践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信条,赢得国家和社会的广泛尊重,不少儒者被推举为国家和社会管理者,一些人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有的位居人臣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儒者在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之后,却能认真践行“与民同乐”的信条,令人敬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很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儒者游山玩水还有一个重点就是他们借山水来镇静思维,以便整理烦乱的社会事务,柳宗元《零陵三亭记》中说的明白:“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夫气烦则虑乱,视壅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
道家文化是中国文化重要的一支,也是原创的中国文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原创的宗教道教就是在道家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道家是中国那些优秀的古代圣贤之士为中国文化找到的另一条发展路径。儒家重入世,重视政府和组织对人的行为的干预作用,主张选用贤能的人来管理社会。可惜的是人是社会管理中最不可靠和确定的因素,一些被选上来的公共权力和资源管理者常常误操作,对社会的正常运转产生了危害。老子、庄子等人因此提出“无为而治”的理念,主张出世,极端的甚至有“圣贤不死,大难不止”的说法,反对儒家积极入世的人生观。庄子《知北游》中提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道家直言包括自然山水在内的天地有大美,同时也观察到天地万物各有其理,这就跟儒家对于自然山水旅游审美的态度有了区别。道家主张“致虚极守静笃”,人同自然是平等齐一的关系,不能凌驾于自然山水之上,庄子提出面对自然人要处于“无己”“无功”“无名”状态,换句话说道家在进行对自然山水旅游审美时保持的是绝对超功利的、独立的、纯粹的审美态度。这就同儒家“处江湖之远忧其君”的积极入世思想截然相反。如果说儒家的山水旅游审美带有浓厚的忧患意识,那么道家的山水旅游审美则是带有浓厚的逍遥意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道家通过科学实验和幻想发展出一种令后世艳羡的神仙术,足见道家翩然出尘的气质。
佛教独异的世界观引导出独异的山水旅游审美。首先,佛看山水是非山水而名山水,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在佛家眼里,一切皆幻,万类皆空。王维说得好:“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所谓天眼和法身也是幻和空。佛禅山水旅游审美的独异性即空灵缘此而来,这的确迥异于儒家和道家。王维在《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中写道:“心舍于有无,眼界于色空,皆幻也。离也幻也。至人者不舍幻,而过于有无之际。故目可尘也,而心未始同。”王维正是以这种“幻化”的眼光来看人生看世界尤其是山水旅游审美,他大量山水旅游审美的杰出成果即诗歌艺术创造中自然带有这种空明摇曳、似有似无和如梦似幻灵妙的审美境界。比如他的《竹里馆》写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是何等空灵幽深的山水旅游审美境界!又比如他的《鹿柴》写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这样空灵幽深的山水旅游审美境界可以说是独绝的,读这样的诗,能不开悟吗?
佛禅山水旅游审美除了给审美者自己带来绝妙空灵的生命体验以外,还给后世留下了数不胜数的珍贵的精神遗产,那就是越千年而不衰的带着空灵幽深境界的佛禅山水旅游审美的诗歌宝库。中国古代尤其唐代佛禅诗歌的兴盛状况空前,留下的珍宝太多。唐代诗人司空图在他的《诗品》里曾用“空潭写春,古镜照神”来描述佛禅诗歌独绝的空灵境界。前面提到过的王维自不待说,他的《山居秋暝》中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灵光闪现的好作品,另外诗人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诗中的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诗人孟浩然的《宿玄公房》诗中的“何如石岩趣,自如户庭间,苔间春泉满,萝轩夜月闲”等等都是具有这样空灵境界的好诗。宋代大诗人苏轼《送参廖》总结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可见佛禅山水旅游审美带来的独绝空灵境界的确是能够让诗语独绝奇妙的诀窍。佛禅山水旅游审美对诗歌艺术的创造具有巨大的原生动力。难怪古人以禅论诗,而且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