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炼金术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18日07:14 顾建平

  以书法被人们熟知的金岳清也写旧体诗,写散文,近年来,他还写小说,小说集《远距离欣赏》就是他潜心写作多年的作品。书法需要心境澄澈、凝神静虑,小说需要烟火气,需要对人的欲望洞若观火,需要琐细的生活描写,因此两者似乎冰火两重天。但金岳清却可以将两者集于一身,圆融无碍。

  小说《花旗手枪》结构的全部支撑得力于三声枪响。一支花旗手枪击破乡村的宁静,导致了三起杀人事件。要将离奇诡异的凶杀写得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是侦探小说或者推理小说的责任和义务。《花旗手枪》显然志不在此。进入核心故事的路途绕得比较远,作者加上了叙述者“我”得病的厚重套子,得病与三声枪响构成了不可分割的因果关联。然而那些自然生发的充盈细节,比如弟弟以指甲掐军棋,弟兄俩寒风中等待陌生远亲的到来,“我”用手电筒照阿英的脸……使得这个外加的叙事套子一下子轻巧起来,也使得杀人案更加惚兮恍兮,扑朔迷离。

  作者用犹疑和谨慎减弱了戏剧性事件天生的故事张力,让读者更长久地保持对“我”的好奇,对复仇者羞愤的体察,这也算得上是回避挑战、迂回出击的小说智慧。战场上的机枪手往往在枪托上搁一个垫肩,这样不会减小杀伤力,但能减小后坐力,写小说也是如此。

  这让我们自然联想到南美大陆上的故事,《玫瑰街角的汉子》或者《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前者干脆利落、后者大开大合。为雪耻而引发的复仇,不同于捍卫荣誉的复仇。后者可以高调张扬,前者只能低调隐忍。许高官淫人妻女,足见他并没有原罪感,但是他能为了自尊而雪耻,足见他是“耻感文化”的身体力行者。如果是直截了当的复仇,为荣誉而公开宣示杀伐,作者得去和马尔克斯、博尔赫斯比试叙事技术,这样的文学冒险难度太大。作者运用了迂回战术,同样出奇制胜。

  金岳清自述,他的文学启蒙得益于乡村的纳凉闲谈。纳凉闲谈实际上是正史之外中华叙事传统的正道,子不语的怪力乱神,都留给了江渚渔樵、荒村野老。民间传奇要比书斋虚构来得斩截,来得生猛,有不管不顾的力度,有不容论辩只需诠释的强大逻辑。中国延续千年的笔记小说传统,得之于野叟曝言,得之于扪蚤闲谈,丰富、盛大而驳杂。豆棚瓜架雨如丝,正是聊斋开讲时,新文学初始的周氏兄弟,都对中华文化的这一脉情有独钟,恰是渊源有自。

  旧日的江南乡村,笼罩着薄雾一样的氛围,其中混合着神秘、忧郁、梦幻、幽怨等种种意绪,人们充满期待又茫然不知所向。金岳清的乡村记忆丰富而清晰,为他的一系列作品找到了稳固的落脚点。但是人的记忆都是此刻的思维,经过了过滤、选择、发挥、重组,客观性随之降低,艺术性由此提升。

  乡村景象的深度记忆和纳凉闲谈听来的传奇掌故,是金岳清珍视的文学富矿。而将故事转化为小说,他比喻成女娲补天捏的小泥人,需要吹一口仙气使他活蹦乱跳能哭能笑。故事与小说的关系是微妙的,形似但未必神似,朴素的故事与艺术的小说有着质的区别。凡是质变的发生都需要触媒,需要点化,就像煮开后的豆浆需要点卤,才能凝结成豆腐。至于是用卤水点豆腐,还是石膏点豆腐,手法不同、风格不同,味道自然也大不相同。

  网络化时代,同时又是故事贫乏的时代。中国的作家和电影人,如果有志于原创,须得寻找故事的活水源头,找到那条生生不息的泉脉。

  金岳清写得一手笔锋凌厉、潇洒飘逸的好字,写得一手清新俊朗的好文章。他的含蓄、内敛和临池的态度写作,最终造就他废纸千张存其一幅的写作风格,作品产量虽然不多,但都是用心良多的精品。金岳清是栖身于海滨的文学炼金术士,将生活、思考、见闻、梦想萃于一炉,创新成功带来的满足感远大于黄金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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