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与生死情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07:03 石绍河(苗族)

  炎炎夏日,土家族作家龚爱民的中篇小说《我的前世的亲人》(载《民族文学》2014年第7期),挟清新之气,给我们带来了阅读的快感。这篇小说续写其钟情的红色题材和寻亲主题。在作者的娓娓讲述中,我们穿行在半个多世纪的时光隧道里,跟随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脚步,唤醒了逐渐淡忘的红色记忆,读懂了烽火岁月的生死情怀,体悟了善良宽容的人性光辉。

  故事发生在红二方面军长征出发地桑植县,小说的主人公是红军遗孤谷满穗、梁三和留守红军战士老颜。红军长征后,他们在这块红色土地上,半个多世纪里相濡以沫,共同写就了一部寻找和坚守的传奇。讲述人“我”是将军——当年的红军团长杨顺的警卫员,长征前为了掩护将军突围而牺牲。老颜是团里的文书兼参谋,长征出发时因脚受伤不能行走而留了下来,临别时,将军嘱托老颜,伤好后到“我”家去看看,有啥困难,要想办法关照,就这句嘱托,老颜付出了自己的一生。老颜伤好后成了终身残疾的瘸子,但他历经艰辛找到了满穗母女,随后又收留了家人都被杀了的梁三。从此,这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因红色基因情同父子,相扶相携,不惧风雨,一起走过半个多世纪。他们经历了反动派的疯狂报复、贫病交加的折磨、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文革”的颠倒是非,身心受到巨大煎熬摧残。这些都没有动摇他们寻找亲人的执著,没有动摇他们对信仰的坚守。

  小说中的人物有血有肉。老颜读过师范,胸藏书卷,更有一个战士追随革命到底的胸怀。他情义当头,为了将军的嘱托和死去的战友,他背弃了在母亲坟前立下的娶妻生子的誓言,毅然决然承担起抚养呵护满穗、梁三的责任。为此他无法走出大山,却在可能的情况下,把自己的梦想转化成刻苦钻研中医的动力,积极悬壶济世。“文革”中他经受批斗折磨想一死了之,当看到眼瞎的满穗跌跌撞撞找来,他的心一下子软了:“我还不能死啊。我死了,我娃满穗啷么办?这一家人啷么办?”他心中时刻盼望将军归来,当有一天将军真的归来,他又不留情面地责怪将军:“你啷么今天才回来?”

  满穗是个外表柔弱而内心强韧的女子。她因是红军遗孤,命运里便多了一份动荡和凶险、曲折和磨难。她与梁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在送梁三赴朝鲜战场的前夜,以身相许。然而,梁三在成为战斗英雄后却没能抵御住一个女护士的追慕,背着两个他最亲近的人与女护士结婚。在被打成右派、病魔缠身、被女护士抛弃的情况下,他回到了包谷界。满穗在老颜的开导下,最终原谅并接纳了梁三,满穗先后还为他生养了两个儿子。当老颜、梁三在县城被关押批斗时,她不顾山高路险来到县城,只为要对老颜、梁三说一句:“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千万不要想不开。”拨乱反正后回来的将军问满穗什么是信仰,她回答得极其朴实却又充满草根人生的识见:“一个人,瞎了眼,得找个理由活下去,就是信仰。”

  梁三是将军未曾见面的小儿子,他一直都在寻找亲生父亲,却没能逃过“文革”批斗和战场上染上的结核病的折磨而英年早逝,至死都没能见到亲生父亲一面。将军戎马一生,从桑植长征后,那些跟随他的将士大多数战死沙场,他背上了巨大的感情债,几十年不愿回到这块红色土地。回来后看到这块土地依然贫穷,而这块土地上的人依然对他葆有当年朴素的情感,将军“掉进了巨大的震惊里”,“将军的良心被刺痛了”,他下决心要为他们做些实事。

  作家阎连科曾说:“寻找一个故事的讲述方式比寻找一个故事要难得多。”龚爱民一直在故事讲述方式上苦苦探索。我们惊喜地看到,他在《我的前世的亲人》里,因为大胆娴熟地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小说中的“我”,是牺牲了的红军战士谷茂林的魂灵,作者以“死魂灵”作为叙事视角,虚构和现实交错,幻觉和真实相混,既有离奇幻想的意境,又有真实可信的情节。在奇诡灵动的叙述中,人鬼不分,生死难辨,显得夸张、非理性、荒诞诡异,又真真切切反映着现实,对读者的阅读不会构成丝毫障碍。毕加索说:“死是一种美德。”“我”虽然死了,和“我”的亲人战友阴阳两隔,但“我”的生命不会因死亡而中断,而是与前世的亲人相互牵念,与将军常常梦中相见。“原来所谓的死,却是另一番生的景象。”“我”的生命仍在延续,占据着时间和空间。“那边”的宁静美丽、公平公正,“这边”的嘈杂喧闹、尔虞我诈,现实的无奈与极乐的太平融为一体,既让我们感到沉重,又使我们获得解脱。

  在作品中,象征手法运用得心应手。随着时势变化,祸福相随,满穗的眼睛时而失明,时而复明。在人妖颠倒、鬼影憧憧的岁月,映山红开白花;在天下太平、亲人回归的时候,映山红开红花。这些超自然的现象,看似荒诞,却寓意生活中说红就红说白就白的现实。还有那将军送给满穗的银手圈,是一种活下去的信物。通人性的老狗代表了坚贞,也暗批有的人猪狗不如。月光像梨花雪花,像云团棉絮。将军与牺牲的部下在“那边”相会。一直以为身后无子嗣的将军,回乡后才知晓,满穗的两个儿子原来就是他的亲孙子。作者的意图是喻示以将军为代表的革命人或中国革命的根就在最为普通的百姓身上。作者没有明确告诉读者什么,而是让读者去想象,去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这类例子在作品中数次出现。这些象征手法无不带有魔幻的色彩,凸显作品亦幻亦真、迷离空灵的特色。

  面对这些普通人的生存与死亡、鲜血和泪水、分离与聚合,以及欢乐和苦难,读罢《我的前世的亲人》,令人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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