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问连岳(节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02日07:11 连 岳

    《我爱问连岳》是连岳情感专栏的第五本。这个专栏写了快十年,从来信中能见证到一种缓慢成长的力量,来信者开始更多地反思自己,更积极地寻求解决之道(许多人都拜访过心理医生),更看重自我的内心感受。

      来信讲述着看似千篇一律的在婚姻、爱情与性中遭遇的困境与苦恼,而连岳的回信并不着眼于为来信者直接提供答案,他试图与来信者探讨常识,提供不同的观点。他说,“超然旁观的阅读者也能从此受益……对不相信爱情的人,我会对他们说:这世界有爱,我们也需要爱,你要相信。对于太崇拜爱情的人,我会对他们说:世上除了爱,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尤其不要为了爱情而放弃自己,你不要太爱……对于似乎没有恨的人,像块逆来顺受的死肉一样任人宰割,我会对他们说:要恨施害于你的人和观念,要反抗他们,要比他们更有力量。对于太恨的人,像个最终的审判者一样,我会对他们说:太轻易点燃的恨,不审核事实,不允许对方辩护,不等时间沉淀,这就是恨的仆人;不要太恨,要比恨更有力量。”

  寻找飞鸟的孩子

连岳:

  我还非常年轻,读初三,关于那些大人们的游戏,我还没有经历过。我只是要在6月去面对中考罢了(您可别因为这个瞧不起我)。

  回到我此信的根本目的。我在情人节和大年初一给你写信。我的父母在昨天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争吵,是的,除夕,在奶奶家众多家人的注视下。说到底,还是起始于大年三十去谁家这样老套的争执。我活了近16年了,他们每年都要为此争吵,也就习惯了。开始我也不在意,后来我爸越说越离谱,我忍无可忍,径直走到我爸面前,说,你不要太欺负人。接下来的,我就不再叙述了。整个除夕夜,眼睛都是肿的。

  在我们家,我爸一直占据着绝对主导的地位。虽然我可以万分肯定他绝对没有在外面找女人,虽然我爸作为一个文化人从来没有对我妈施展过任何肢体暴力,但是我一直坚持以为这么多年来他打心眼里不尊重我妈,有时我甚至觉得我和我妈就是他的狗,他高兴了,爱抚几下,不高兴了,就完全否定我们的价值——我爸热衷于否定一切人(除他自己和他妈和他的兄弟姐妹)的价值。我是个性格棱角相对分明的人,并且我可以毫不自恋地说,从某种角度讲我并不比同龄人“幼稚”许多。我自认为我虽算不上才华横溢,但至少我认可我的价值。但是我爸不,他总是不断地告诉我,你没考进一中的话怎么怎么,或许这是他的教育方式。他对我妈也这样,嫌她这不好那不好。好吧,或许这是他的脾气。我妈脾气好,忍了。但我实在无法忍受。他总是在不断地质疑和否定,否定我的目标、我的价值、我的梦想。

  我是一个形式作风上相对强势的人,我信奉教父的一切诫条。比起给自己留条后路的生活方式我更喜欢“如果你想过河,就先把帽子扔过去”。所以我非常非常不喜欢父亲大人的打压式教育。他喜欢我姑的女儿,我伯的儿子,他愿意肯定他们的价值。但是对我,不,我可以变得一文不值,我,一个15周岁的不缺胳膊少腿智力正常的花季少女,对于父亲大人,是寄生异养型生物。

  我们学过一篇文言文叫《刘君良兄弟情深》,里边的那个叫刘君良的男人在饥荒时期因为老婆“善意的谎言”因为兄弟感情抛弃了爱他的妻子。我们老师要求评价刘君良,就有人提出他根本没有良心,因为他的兄弟之间没有他还能互相依靠,但他的老婆没了他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我极其厌恶刘君良,他根本只是在证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而我现在毫不怀疑,要是现在饥荒,我爸一定会丢下我妈(丢不丢我这个独女还有待研究),去寻找他的兄弟姐妹搭灶台。

  我常常觉得男人怎么都这么混蛋,会这么想,想必我爸的表现成为了相当重要的一个因素。《围城》里说,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的资本了。我自认爸妈的婚姻好歹也是自由恋爱的结晶,那么,就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既然要过日子,何必弄得彼此互相讨厌,我爸不是商业精英,但至少算个人才,我妈也不是没能力没脑子的女人,而且我妈的脾气在我看来已经是好得出奇,我爸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为什么总是要没事找事彼此讨厌呢?婚姻是两种社会关系的结合。从根本上讲,我爸不是讨厌我妈,而是否定了我妈所生活的家庭、社会关系,但如果仅仅先把婚姻当作是两个人的事,彼此尊重和不讨厌,日子会不会过得更好呢?是的,我爸清清白白的,没有女人,并且确实为这个家做过不少,但以小女之拙见,婚姻不是仅仅靠没有别的女人就可以维持、达标的。

  我不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不知道我究竟是不喜欢我爸对我妈的态度还是我爸对我的否定,抑或是我爸对于婚姻的淡薄和他让人无法忍受的毒嘴和怪脾气。或许在你看来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至少,现在,情人节,大年初一,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这些都是足以让我渴望快快长大,去获得我的权利、寻找我的自由、实现我的梦想和抱负的理由。

  祝顺利。

  寻找飞鸟的孩子

寻找飞鸟的孩子:

  我怎么能瞧不起你呢?又有哪个读者能瞧不起你呢?16岁的你,文章一点也不比我差啊。

  你的父母生出一个这样的女儿,似乎可以原谅他们糟糕的婚姻生活了——当然,这只是玩笑,面对一对正常的夫妻,你也许比现在更了不得。

  你父母恶劣的关系,在中国现有的婚姻关系中并不罕见,这个专栏的读者也见得多了,甚至许多人会说,这有什么,婚姻不就是这样的吗?混吧,还有更惨的呢,热暴力的杀伤力大过冷暴力。

  在疯子的国度,反常变成了正常,在恨的丛林里,追求爱反而是件羞愧的事情。

  为什么还要说呢?这次的着眼点在于一个16岁的孩子看出了这里的不对劲。

  新一代人出现了。这是我在等候的。这才是我们需要的孩子。

  教育才能让社会进化。只有爱的教育才能让爱进化。成年人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爱情出了偏差,他们甚至会憎恨将真相告诉他们的人:你若不告诉我有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我就会安心待在这个乏味的地方。这并非说他们全是一群不可救药的家伙,纠偏能力、自我教育及自我调整能力正是一个人的核心价值所在,没有它就像汽车没有方向盘,只能指望行驶在一条无尽的直路上。像样一点的成年人当然具有这样的能力,在同龄人当中,在上一代人当中,我都不难发现雅致、宁静、温柔的爱情,他们都知道爱与人生都是弯路,需不时转向,甚至退几步也无妨。

  只是这样的常识太少。这是他们的悲剧命运,没人教他们这些常识,他们更无自我教育的能力。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Zimbardo)曾说过一个例子,在一例实验中,主持者告诉男性参与者以电击的方式训练一只可爱的小狗,它第一次违反命令,就用5伏的电流电击它,每次电流增加5伏,小狗毕竟不是天才,电流增强到它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步,大半男性参与者拒绝继续参与实验。

  感性的、温情的、心软的女性参与者有多少人拒绝主持者的要求呢?100%?答案出乎意料:0,所有女人都服从主持人的命令,对小狗施以酷刑。

  难道女人更残忍吗?津巴多认为:不是的,那个实验进行的时空,女性受教育程度较低,她们习惯于服从,哪怕是违心的事情也不知反抗。这有点像中国婚姻中的诸多女性,即使婚姻违反了自己的本意,甚至受到了各种形态的虐待,也视之为当然,这就是缺乏爱的教育。即使有的女性受过了大学教育,收入也不输给丈夫,也仍然是沙袋——份量再足也是别人出气的地方。这是因为她们受到的所有教育(即便是读到了博士),都是服从的教育,规训得更为厉害。我总觉得有一个恶魔,把她们的“我”字偷走了、骗走了、抢走了。

  而你的“我”字很难失去了。依我之拙见,你能长大,获得你的权利、找到你的自由、实现你的梦想和抱负。现在好好观察你眼前的伤害模式,摒弃它,不要用这种模式伤害他人,更不要让别人用这种模式伤害你。

  祝开心。

  连  岳

  2010年3月3日

  (摘自《我爱问连岳》,作家出版社2014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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