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节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02日07:04 林宛央

  一本书,一个人的传奇,一支妙笔,流淌张爱玲爱恨倾城小团圆的往事。从父母亲人到挚爱好友,从胡兰成到桑弧到赖雅。锦瑟无端,文字有情。如果你也迷恋那或平淡或繁华的爱,如果滴露的清晨,明媚的午后,迷离的午夜梦回,你也在寻找她的故事,你也渴望文字的灵性。

  那么,也许,你应该翻开这一本倾“诚”之作,探寻张爱玲一生悲欢离合。然后在那寂寂时刻,我们终于恍然,原来每一段人生都是传奇,我们在她的爱恨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知道张茂渊,并逐渐去了解她,的确是因为张爱玲的关系。因为,她就那么鲜明地存在于张爱玲的书中,如艳阳一般高照,字里行间,皆有品性。她像是活在张爱玲字里行间的,让人不注意也难。

  但张爱玲写书,甚少提到自己私人之事。对于姑姑张茂渊,我们也只能是透过她的一些经典妙语,而对她的性格有些许了解。

  但关于姑姑本身的故事,除了《小团圆》中提到过些许琐事,其他的,我们从未见爱玲提及。而我对于她姑姑的了解,也伴随着爱玲的辍笔而无法继续窥探。

  直到多年后,再读张爱玲,开始去研究爱玲这一生之时,豁然想起她的姑姑张茂渊——那个对爱玲的一生有着重要影响的女子,才在别人的字里行间重新认识了她。发现,原来在我们只顾着审视张爱玲的传奇爱情之时,却忽略了她,竟也有那般清风明月一样让人遐想的爱情。

  细细翻看《对照记》,在午夜的朦胧月色伴着灯光里,一些和时光相关的字眼涌上心头,泛黄的照片,印在纸质的书页里,也仿佛能看到那微微翘起的角儿。指缝摩挲间,那一张张或平静或微笑的脸从眼前划过,带着簌簌的声响。岁月就这样静好地在双手间淙淙而过。她们的故事,一页一页,翻出人生的执著。窗外,月亮爬上树梢,如千年以前明净。高高的院墙外,但见月光如华,桃之夭夭,乍眼见到的惊心。世间的清朗风月,都是一种静默的昭示。白茶,清欢,花枝春满,天心月圆。这样的景象总容易让人想起一些风花雪月的往事。

  关于张茂渊的往事同样从爱情开始。

  她显然是张家最不俗的一个人,比起张爱玲,毫不逊色。在战乱的民国时代,在女权主义尚未完全萌芽的时代,她的勇敢和真实,让她成为一名新女性的代表。

  她的爱情同样让人唏嘘。

  1925年,25岁的张茂渊和她的嫂嫂也就是张爱玲的母亲一起出国留学,在轮船上她认识了26岁的英俊才子李开弟。几乎是在第一眼,她就爱上了他。人生初见的辰光中,她被他的才情和风趣吸引,他为她的真诚勇敢、落落大方而心动。只是人生所赋予的美丽太少太少,他和她并没有“原来你也在这里”的巧合。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他早已有婚约在身。不似当下,感情只是人们的消遣品,在当时,婚约这样的事情对一个男子来说就是承诺,而承诺几乎是他品格里最为重要的一笔。

  恨不相逢未嫁时,人生,有太多这样的无可奈何。张茂渊的心动并没有让她收获一段幸福的婚姻,而是让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们常说爱是一场修行。用几世颠沛流离,换此生生死相守。也许,缘分未到,也许月老在他们相遇的那天打了个盹儿,张茂渊终是没有如愿以偿。他们匆匆相遇,又匆匆分离,在那片汪洋大海。像徐志摩的那首《偶然》一样,他们的相遇同样偶然。他像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她的波心,我们无需差异,更无需惊喜,在这交汇间产生的光芒。但这光芒,显然灼伤了张茂渊。她的受伤,不在于对方的不爱,而在于自己的无奈放手。

  李开第选择了遵守自己的承诺,张茂渊在爱的路上继续修行。一切仿佛都逃不掉容若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是,爱是什么呢。爱是当你爱上一个人,会舍弃自己的自由去换取他的自由,爱是当你爱上一个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去成全他的人生,爱是当你爱上一个人,会愿意放手,留下最好的回忆和祝福。爱情最美的不一定是终点,旅途一起走过,也可以不负一生。

  也许,这些话张茂渊未必想过。但在爱情走进了死胡同的时候。这个睿智的女子毅然决然地选择放手,用自己的方式留住了那些易碎的美好。她的美的确是凛冽的,甚至是彪悍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她的人生里,才似乎从来就只有从容不迫,她的顺其自然、冷静自持,让张爱玲觉得冷酷,让张子静觉得冷酷。但她却始终如破茧的蝶,在翩然起舞的旅程中,倔强前行。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是结局的话。那这段爱,最多不过是一件憾事,在渺渺浩瀚的历史烟尘里,连一粒尘埃都不及。

  和张爱玲一样,张家的女子在爱情上,都是燃点太高。她们不易燃烧,却一燃就惊天动地。如烟花绚烂绽放一样,一旦燃烧,便零落成泥,不复相见。她们的爱情又仿佛都像她们的高贵身世一样,不是说有就有,说没就没的。

  我们还说,爱是一种信仰。为了这份洁净奢侈的信仰,许多人穷其一生去追求。尽管爱恨迷离,冷暖交织,爱的菩提之路,却始终有人勇往直前。

  爱仿佛还是一种圆满,要靠两个人用宽容和耐心,圈起同心的圆,对很多人来说,没有了爱,人生便无法圆满。

  但对于内心强大的张茂渊而言,她的圆满似乎不用任何人来成全。她的身上有一种不执著的大智慧,爱淡成诗,情淡成雅。她的爱不悲天悯人,不痛心疾首,仿佛更像是自己私藏的一小杯红酒,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想起来时,自饮自乐,不与任何人相关。

  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同看世间繁华苍凉。那就一个人圆满生活,将日子过得恬静淡雅。她和往常一样,像是从没遇到这个人,像是从没有过这段情,在如歌的青春里且行且走。

  他结婚,她为他祝福,虽然失落,但不至于伤神。她将所有的生活按部就班,她对待他,也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会书信来往,也会偶尔见面,但不再提过去的事情。后来,张爱玲到香港读书,张茂渊还拜托他照顾爱玲。

  在张茂渊的心里,那一场初恋是摸不到的镜花水月。她得不到,但绝不破坏。她一直把那一场相遇放在自己那颗看似冰冷的心中。她应该是从没有奢侈过能再度和他牵手的,张茂渊不是那般纠缠的人,但以她刚强磊落的性格,也绝不会轻易嫁一个自己不爱的男子。

  世间风景万千,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轮明月,那她就再不看月光。她找不到自己爱的那个人,她也心甘情愿地一直“剩”下去。张茂渊这样的女子,是真正的强大,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来相互取暖,她自己一个人已胜过人间风景无数。

  但,每一段故事,每一个人生,仿佛都是被老天安置好的棋子,下一步,我们是静守以待,还是临阵杀敌,都不由我们说了算。也许,有时候,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吉光片羽,沧海桑田。《对照记》的最后,不管是爱玲还是姑姑,都垂垂老矣。站在时光的对面往回看,爱玲看到的是一时繁盛,一世落寞。张茂渊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年轻时,她曾魂牵梦萦的男子会再度与她相逢。

  一别之后,两地相望。已是50年光阴。她早已没有当年的青春朝气,连脾气都锋芒渐敛,变得柔和起来。他也不再是当年的意气风发,惟有一双眼睛还有当年的意念坚定。

  50年后,李开弟的妻子因病而亡,临终前,她拉着张茂渊的手,良久。那一刻,在她脑海里回旋的是10年浩劫中,张茂渊对他们夫妻二人的不离不弃、无微不至。她想起的是50年的交往中,张茂渊始终如一的不越雷池。她比任何人 都清楚张茂渊和李开第的往事。50年的相互了解,也让她坚信张茂渊的为人处事。她应该是很爱自己的丈夫的,而且和张茂渊一样,是一个心胸足够开阔的女人。

  张茂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开第妻子最后的愿望竟和张茂渊最初的愿望一样:希望张茂渊和李开第缔结良缘,相知相伴。

  那一年,张茂渊已经78岁,而李开第已逾80。她竟然还是结婚了,在如此独一无二的时刻。其实,为什么不呢。爱是天时地利的人和,既然她还喜欢他,他也心中有她,尽管这“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的好事来的时间不太对。但,管他呢,张茂渊本就不是寻常女子。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牵起他的手,陪他走过此后漫漫人生路。虽然彼年,两人都已没有了当年的风华绝代。虽然那时,白发已然苍苍,连微笑里都有岁月沧桑的痕迹。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有这样的福气。双手颤抖地为他端过一碗饭,挽着他的臂膀,脚步蹒跚地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和他一起听风从海上来,唱着悠扬的歌,甚至只是静静握着他的手,坐在摇椅上慢慢聊,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天上人间。

  70多年的时光她用来一个人潇洒,12年的时光,她用来为他酿幸福的甘醇美酒。她的人生像刀截一般分明,前半生起起落落,孤绝凛冽,后半生甜蜜温暖,相依相偎。但无论哪一种,她都将它演绎得精彩绝伦,即使是50年的单身生活,她依然完美地维系了她天然的高贵,日子优雅如肖邦的小夜曲,不因任何外力而艰涩。她不像张爱玲,自己将生命刻画得过于隆重,也不像爱玲一样,爱得太傻太认真,不合时宜,不知进退,最后伤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张茂渊的理性,就仿佛是80度的热水,有点烫,有点伤人,但入口时却刚刚好,耐人回味,让人豁然开朗,原来人生少不了这样的白开水。而她的人,则像带刺的蔷薇,一不小心,就能扎伤人的,但当你看清了一些生活的本质之后,便能轻而易举地避开她的伤,嗅到她的芬芳。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人生,其实就在进退之间。张茂渊不是冷酷,而是太早懂得这个道理,可以说,她做得很好。

  1938年。对中国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对张爱玲同样是与众不同的一年。这一年,张爱玲逃出了自己父亲的家,和母亲黄素琼以及姑姑张茂渊住在一起。她和姑姑之间的感情,也是从这一年开始越来越深厚。

  (摘自《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作家出版社 2014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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