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狮子一样的米勒
在没有燃烧红一片森林的时候。
这个燃烧着的秋天,先让一头狮子一样的诗人米勒,把自己燃烧成一片枫叶。
一个醒在一座大山里的早晨,一头狮子一样的米勒,正在孤独的土地上孤独地游走。这里距离贝尔格莱德,应该是战争与和平的距离。被战火覆盖着祖国的诗人,在没有硝烟的地方,压抑得太久的血管,突然遭遇爆裂。
这个早晨,遍野的鲜花与空气,在为诗人营造出来的田园风光里,一头狮子一样的米勒,抵挡不住内心的冲动,把没有在战场上抛洒掉的,剩余下来的血液,从他笔挺的鼻腔里,怒吼着抛洒在:
一片烂漫的野菊,和一块白纸上。
我看见的时候,这头狮子一样的米勒,正伏在一块爬满鲜花的石头上,蘸着整个塞尔维亚,剩余下来的鲜血,一个人静静地写诗。
鸽子不在天空
或许是天空中,隐埋着太多的战火。
迫使升上贝尔格莱德头顶的鸽子,像降半旗一样,降下自己受惊的身子。
几个世纪了,这片烟熏火燎的天空,不再是鸽子放飞翅膀的天空,不再让一群沿萨瓦河上下漂泊的人,穿过白桦林疯长的长发,能抬头听见,隐在云朵深处的鸽哨。
只有烧焦羽毛的战火,雨雪一样落满,塞尔维亚的心脏。
就像这条,流淌着斯拉夫语的萨瓦河,不知道自己已被割碎在几个国家里。
就像我们的翻译汉娜,不敢再喊她一声母亲河。
这些降半旗一样降落的鸽子,还有魂魄为天空上升吗?
在贝尔格莱德,像失去天空的鸽子,一样懒散的人群,满街游荡着。
鸽子不在天空,陈旧在萨瓦河上的贝尔格莱德,也不在自由的天空。
谁能从心里,伸出连接云朵的双手,送这些鸽子上升?
夕阳里的城堡
所有的石头,都被夕阳磨旧了。
都蹲在城堡的某一个角落里,想撩起身边的萨瓦河,洗一洗箭镞留下的,古老的伤痕。
隔着一片水声,我带痛伸出去的手,停在被夕阳无限放大了的石头上,抚摸浸在血渍里的纹路。我迟钝的手指,突然触到城堡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着。
我后退几步,看夕阳把众多的石头,怎样幻化成狮子。
我只有转身,看夕阳从城堡的,一个苍老得没有声音的,尖顶上突然跳出去,用一片被萨瓦河水浆洗过的黑衣,覆盖一堆罗马时代的石头。如果我有胆量,一个人坐在这样的夜晚,会听到狮子的吼声,被时间藏在石头里。
这个时候,我很想借助神力,从一块带有箭伤的石头上,提取几千年前,一个摸过这块石头的人,留下的体温。
铁托,铁托
时间把一个,燃烧着的人突然熄灭了。
连同他身边的,这些铁一样刻满斯拉夫语的火炬,也一起熄灭在多瑙河边。
我不想问蓝色的水,也不想问蓝色的音乐,只想问这么多被时间熄灭的火炬:
躺在他寂寞了很多年,依然贴紧大地的身边,还想不想,听从风的召唤,在巴尔干燃烧?
这样的问题,对被战争洗劫得更沉静的多瑙河,只用一些浅层流动的水声,就可以回答,就可以撩起我身上,还沾带着东方泥土的衣襟,把一曲医治创伤的音乐送过来。
铁托,铁托,允许我踩着一缕从左边的松林里,漏出来的夕阳,直呼你被火炬环绕着的名字。然后听右边的多瑙河,有没有蓝色的回声。
大片的玉米地
看见大片的玉米。
在贝尔格莱德郊外的田野上,怀抱着残存在战火里的秋天,依然成熟着。我在关中平原上,和平地看惯玉米的眼睛,突然热泪盈眶。
玉米!玉米!
我像呼唤父亲一样,在心中呼唤了多年的玉米,不只站在关中平原温暖的心脏上。而在地球向西的,一个叫多瑙河的岸边,它也是普救苍生的,一种很高贵的粮食。
一种在战火中,咬牙站着的,上帝手中的粮食。
玉米!玉米!
我应该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左边的胸脯,在亿万米的阳光照耀到的金色上。
一厘米一厘米地剥认战争,留在一粒玉米,或一位塞尔维亚人心里的,金色的伤痕。
我要从中提炼出,和平岁月里的,一种庄稼的信念。
倒退着身子,让亲人一样扑过来的玉米,把我推倒在一片玉米地里。我要匍匐着贴紧,在死亡前暴露出泥土的根系,替它们最后一次,在大地上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