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不是谁,阿舍就是阿舍”——有一次,我这样回答朋友的询问。他看到我捧读的《撞痕》,封面上印着阿舍的名字,问阿舍是谁,我脱口而出。
阿舍开始在全国众多文学刊物发表作品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可以说比许多文学青年晚了一二十年。但她并不着急,她沉潜在不被外界干扰的状态里,文思泉涌,不可遏止。从一开始,她即自信、冷静、松弛,这是一个优秀且成熟的作家必备的气质。散文、中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她没有给自己分类或拘囿,纵横捭阖,挥洒自如,数量大、质量高。作家中不乏“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佼佼者,阿舍的可贵在于她是无法被定位和模仿的作家,她太多变了。比如这本出版不久的散文集《撞痕》收录了阿舍近几年来的15篇散文作品,逐篇阅读,我不断在那些精彩旖旎的句子下画线,随手写下自己刹那间心领神会的联想和感触,然而等我打开文档,想敲下一篇完整的读书笔记时,却发现有想法讲不出来——她用文字织成的这些锦缎一般的篇幅,自成其光华,任何分析解剖都不如让它们以自己的本真示人更为华美和震撼。
那些我们烂熟的素材,阿舍也完全可以写得不同凡响。她的迥异于常的斯沃,她的丰沛而出神入化的联想和想象力,她对司空见惯的凡俗人生力透纸背又毫不泛滥的质疑与解构,她精彩筋道的语言,使平常的人物和故事都充满了文学的魅力,使你我皆见过的风景呈现出陌生而异样的美。不用再提她初试身手就荣获全国大奖的《小席走了》和《白蝴蝶,黑蝴蝶》了,此次收入《撞痕》一书中的每一篇,都足以说明以上认识。
散文在内容与形式上的无形与自由,使阿舍真正体会到了写作的快乐,她下笔如有神助,且不甘约束不落俗套不肯重复自己——从内容到形式,阿舍的散文给予了读者最多的冲击,她的感官足够强大和深入,她的“自我”之眼足够明亮、自信和有耐心,能攫取到更多事物的内涵与真相。比如关于贺兰山岩画的《坚硬的呓语者》、比如回望自己出生地的《消失的地名》、比如《与一片松林的邂逅》带给她的那些思绪,比如因为阅读和写作而日夜思考凝结成的充满哲理的短章——《那些词语犹如路标》《你要信守我与时间的约定》,比如那些孕育生命的《黑》。
《撞痕》一书中我研读次数最多的,是最具特色的虚构类散文,它们是宝石阵营里的钻石,熠熠生辉夺人眼目。对人世万物从内心深处生发出的超拔开阔的观照,丰沛得令人惊奇的想象力和充满魔力的语言,使虚构题材的散文比那些写实的散文更能体现阿舍的写作,可谓是独树一帜的标签。综观散文界,这类散文数量极少,这肯定是由于它的难度,因为它需要十分饱满的精神能量、坚韧的构架意识。
《山鬼》曾获得《民族文学》2011年度散文奖,仅从篇幅上来说,就非常考验作者的叙述能力。从屈原的《九歌》中衍化出来的《山鬼》,以非同寻常的角度,将自我融入天地万物之间,“我”与山鬼时而分离,时而合一,互为依存,互为观照,尽情地甚至是放肆地感知着天地山峦,挑战着万物生灵。亦真亦幻、汪洋恣肆、奇异绚丽的画卷令人目不暇接。在阿舍的笔下,时空是跳跃反复的,逻辑是严密的,故事是真实的。阅读此文,仿佛是在诡异迷宫里进行了一场梦幻之旅,作者精心设置的意象,使这场梦幻之旅充满神奇魅惑。《流水与月亮》越发隽永和深刻,比《山鬼》一文更能体现阿舍在散文写作虚构性上的思考和尝试,是一次“实的行走”和“虚的精神”的结合,阅读下去会让人产生与作者同行的想法。她的眼中,流露着柔情和坚韧,目力所及、心思所望,像冬日里的阳光和霜雪一般明亮,世界变得那么令人向往,而这一切,通过曼妙的文字呈现在读者眼前,让人产生了许多美好的渴望,作者在这篇散文中最终抵达的是她想呈现的“行走的真实”。 脱胎于希腊神话的长篇散文《致阿喀索斯》,阿舍以女神厄科这个一往情深的暗恋者的口吻抒情叙事、深情款款、一气呵成,各种意象密集繁茂,情感表达细腻婉转,通篇的段落之间用时间和诗句作为小标题隔开,语言的繁密性得到了极大开放,情感也得到了极致宣泄,读者从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神话之美、爱情之美、生命之美、诗性之美、灵魂之美。
《撞痕》就如阿舍所取的这个书名,述说并印证着生命的各种形态:内在与外在、个体与群体、灵魂与肉体、理想与现实……相互间绵绵不绝地撞击,从而带来不息的破碎与融合、变幻与更迭、死亡与新生。每一篇作品都是个体与外部世界相遇之后留下的最为强烈的生命片段,它们充满力量、痛感与美, 一切巨大和幽微的变化,还有作者关于爱和美、关于诗意生活的文学主张,在其中氤氲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