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13日07:16 陈玉桃

  风呼呼地扇出,秕谷、小虫、禾须、细屑以及被打谷机齿轮搅碎的稻叶,片片随风扬弃,抛入空中,飘荡、游走、坠落,沾染到人的头发、脖颈、双手、衣服。走得稍近些的孩子,一不留神让灰尘屑粒吹了个满头满脸。孩子们立时四散开来,沾满尘灰的孩子用手使劲地拍打全身,在禾场上欢呼雀跃着……

  扬谷,车米。风车一生的情感,就倾注在这些与农人息息相关的年复一年的琐事上,扬弃糟粕,存留精华,风车用一双犀利的慧眼,为维护人类的味蕾默默操持,尽心尽力。

  故乡江南,每当我呼吸着6月湿热的空气,蹲守于老屋厅堂的那架风车,就从一年的静默中走向前台,走向聚集了众多孩子的公家晒谷场,开始它一季的忙碌与喧腾。

  这个时候,母亲笑了。母亲的手许久都没有摇动那个风车的铁条摇臂了。盼米下锅,母亲为此愁白了青丝。

  风车的造型有些古怪,由4条高高的瘦腿支撑起高大而笨重的身躯,却正因为它的身子笨拙得如一头大象,妇女、孩子们才要仰视它,却又一点也不惧怕它。

  江南客家话,车谷既是一份气力活,同时也是一份手艺活。男人吃力气,女人耍手艺。我看过一场生产队里的车谷比赛,偌大的晒谷场上,一溜儿地摆开8辆硕大的风车,8男8女,全是拿满工分的生产骨干(男子一天拿10个工分,女人一天拿8个工分)。所有关于农事的比赛,总是少不了母亲在场。母亲是个高大的中年妇女,是生产队里典型的农把式。队长一声令下,8对参加比赛的男女齐齐地发一声喊,于是,男人们“嗨”的一声吆喝,齐刷刷把各自准备在身边的一大箩谷子运气上肩,随即,哗啦啦一阵骤响,8箩刚从晒谷垫子里撮起的稻谷,一同倒入了风车漏斗内。瞬间,一股浑浊的浓烟扬起,整个晒谷场的上空,烟雾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

  女人就匀匀地摇动着风车摇臂,然后就传来哗啦啦的细碎的声响。经风叶吹过的稻谷,便分成两挂黄澄澄的瀑布,刷刷而下。母亲宽宽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臂有些颤抖,但她摇臂的速度仍如风旋转,我忽然担心起母亲来。

  母亲是一个童养媳,在她懵懂未知的儿童时期,从邻乡嫁给了替人当牛头的父亲。母亲17岁时,同大自己7岁的父亲圆房。在带大自己的80余岁的太公的期盼中,当年就为陈家生下了第一胎男孩,自此不可收拾地一口气生到48岁,养下13个孩子。我是母亲的第13个孩子。我看见母亲车谷的辰光,母亲正好55岁,那时,母亲还拿着队里生产妇女的最高工分。母亲的8个工分可不是这么容易拿的。她得像男人一样活着,她必须站着屙尿。可是,即便这样,母亲依然要受到人家的欺负。

  我似乎看到母亲眼角闪闪的泪光,我多么想走上前去,用我打着一块又一块补丁的衫角,为母亲拭去那一滴泪水。母亲已经两天没有进一粒米饭了。家里已经再也没有一粒米可以下锅了。就是用仅剩的一些薯丝与豆叶和成的难于下咽的主食,母亲吃过一碗后就再也舍不得多吃一口……

  母亲没有倒下,她用有些颤抖的手,死死握住“7”字形的风车摇柄,奋力地摇着。金灿灿的谷粒,饱满而澄黄,像欢快的涓涓流水,伴着母亲滴落的汗水,一同流进母亲心田。夕阳下山,精谷满箩。母亲脱虚的身子渐渐恢复,摇动摇臂的速度在霞光中把握得十分均匀并恰到好处。

  风车侧面的排风口,我试着用手探试,是一阵阵夹着稻草屑末的清凉。那飘逸的秋风,那流动的稻谷,哗啦啦的碎响,一直回旋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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