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向“杂于一”——读朱强的散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23日07:22 苍 耳

  纯散文写作强调“纯于一”,即从取材、营构到形式、语言,都要凸显文学自身独特的话语与价值。然而,在一个急遽裂变、泥沙俱下的新时代,纯散文写作不可避免地面临着诸多困惑与困境。持守“纯”,是否就能守住“一”呢?

  朱强的散文富有探索精神,他写作的“钻头”不满于既定的“矿藏”,也不满于被用滥的固定视角,以独具个性的方式接通地气。《墟土》(载《人民文学》2014年2期)的中心物象是“土”或“墟土”,由此展开的两翼是现场与象征,前者为实,后者为虚,相互交织。当人们将焦虑的目光投向古建筑被“拆迁”时,朱强却发现了被忽略的、不同文化断层的“墟土”:“古老的房屋断断续续都倾圮了,年复一年,零落成荒烟蔓草。瓦砾、灰土、朽败的檩条,被陆续迁来的居民清理、回填、平整。废墟,最终就变成平地,新的建筑在废墟里竹节似的生长起来。”一个文明古国的蕴含不仅在博物馆,在书册,更在墟土。

  文学的意义在于从“无用”中看出“有用”,从日常麻木中刺醒文化之痛。当庞大的挖土机带着巨铲掘地九尺时,墟土“呈现出一道巨大的断面,斧切刀削般地光亮着。这道光,深入地下,少有三米。”试问,谁目击过这道来自地下的光?怎样才能让世人感受这迟到的战栗?

  朱强利用“墟土”的黏性将当下细节与古代场景粘合一起,复活那不同色块所对应的古典时空,揭示出今人所站立的“地面”正来自不断叠积的文化之“墟”。作者叙述或复原了“墟土”形成的过程,同时指证了古典的“根气”:“当年外公在我五岁时候,口口声声指着建国路上那一截断墙,说,这就是当年的皇城,他很希望这种虚构的荣耀——能够从他的骨血里流经到我的骨血里。”就这样,作者让象征的“墟土”在叙述过程中断续发出沉厚之光。

  这种对复杂的经验、时空、文史、哲理的糅合与把握,以鲜活的意象组合展现出抽象画般的思想截面。在进行垂直、立体的穿透式叙述时,朱强始终紧扣对家族私生活的反讽式叙述——现实中正在发生的“拆迁”悲喜剧,时刻牵动着那块“墟土”以及古文化积淀在当下的命运。尽管古代也有“拆迁”,因为战乱、灾荒和改朝换代也会出现废墟,但下面的“墟土”却不曾触动,巨大的“气场”不曾损伤。然而在当下,一千年的“墟土”转瞬就被挖空、运走,以至于“我就在城市被悄无声息地运走以后,日复一日地成长起来。渺渺兮予怀,心里却生长出了一个个巨大的空洞,在古代,故乡的失去,是因为人的离开,因为距离,因为大山大河的重重阻隔。现在我们一步也没有走,是故乡的失窃,故乡的隐蔽退场,使所有的人,生活在别处”。

  这种发现与揭示显然来得更深刻,更触目惊心。朱强的写作是在探索“杂于一”,并以此为指归。他不避日常的芜杂与琐碎:“有天傍晚,我看到田螺岭18号住着的那个男人,还意定神闲地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吃饭。九华阁12号那个阔脸大屁股少妇,还满脸幸福感地和她家的长毛狗打情骂俏。特别呢,是百家岭巷2号的房东太太,尚且兴致勃勃地往处女地里种白菜。所有的这些迹象,都让我觉得,所有与墙上那个红红的拆字有关的,完全是一个个虚构事件。……我常常是从西津路的某个门洞进去。走田螺岭巷,经过郁孤台的大山门,下一串台阶,到花园塘,花园塘左边是东溪寺,右边是九华阁、白马庙、大树下、丹桂井、上下竹丝巷,路途中,通常会邂逅某某某晾晒在电线杆上的红裤衩,听见某某姑娘洗澡的水流声,闻到某某家韭菜炒蛋的袅袅香气,遭到某某女人爱狗的恐吓,受到某某民国遗老的赞赏。然后就溜到八境公园的水塘边,高调地来一个瘦影自怜秋水照。”这段文字写得“杂七杂八”,但又丰饶无比,其中巧妙地穿插着老街旧巷和老旧的生活方式。它们正在成为一道即将消失的风景线——那将是一层看不见的“墟土”。

  操控这样繁复的结构,各个部件之间难免会出现龃龉与瑕疵,但作者确乎在“杂”中向那个“一”运思、使力。散文内容的“杂”被作者精心设置的“墟土”所统摄——物象的、现场的、想象的、象征的“墟土”,不仅为读者打开了墟土内部的文化、精神叠层,更透露出作者运思“杂于一”的技巧秘密。在另一篇《隐者居》中,作者抓住并展开“隐”与“显”的矛盾,以此深入那个纷扰的明末乱世和朱耷的内心隐衷,在“江山”、“神笔”与“隐身草”之间建立了一种不对称的联系,极具张力。朱强的散文注重追寻或晕染那个根性之物——在朱强的写作中,始终弥漫着无所不在的文化情怀。它源于阅读、沉浸和自省,更源于秉性、血液和灵眸深处。在《虚实》《爽然贴》《省府大道》等篇什中,作者写的虽是日常起居和寻常街道,但字里行间无不浸润着个人对本土文化的体悟与忧思。然而,“文化”也是危险之物,写作更是高空走钢丝的活儿,因炫技而闪失,则是朱强应该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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